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这片土地承载得太多,又沉默得太久。 时间之间,凝结成锦。丝绸交汇为经,雄关锋火为纬,织起这方经纬的便是走在西行东传路上的佛教僧人和唤醒了山河幽怀的浩荡诗情。这片土地,我想来看看……
写在这片土地之前
搁笔一年,陷于庸碌,囿于市井。甚是怀念上年悠哉敲字的日子,自在、心安。跟随文字,走一程来路,话一番自我,仍是所有我所历经的事情中最热爱的事情……
林语堂老师在《苏东坡传》中,写到苏东坡曾写信给朋友说:
“我一生之至乐在执笔为文之时,心中错综复杂之情思,我笔皆可畅达之。我自谓人生之乐,未有过于此者”。
每每读此,心向往之。始终渴望臻于至善,拥有清简灵秀的文字,跨越时空,直抵本心。
时间回溯至转山之后,结束了对那段凄美爱情的祭奠,我踏上了拉萨开往西宁的列车,即将开启下一轮的青海-甘肃自驾之旅。10天时间内,我将行驶2300公里、停歇9个驿站,途经西宁、湟中塔尔寺、青海湖、茶卡盐湖、德令哈、敦煌、嘉峪关、洒泉金塔胡杨林和张掖七彩丹霞。
这片土地遥远陌生,我所有的生活轨迹都未曾与其有过交集。这片土地又似曾相识,远远地、远到千年之前,仿佛仍可以望得到那一滴脐带血落地时白檀树上的十万狮子吼、青海湖边跌伽入定的仓央嘉措和漫漫黄沙中玄奘西行时那袭飘忽的袈裟;听得到丝绸路上的声声驼铃,也听得到金戈铁马的阵阵撕鸣和陇上行人的胡琴羌笛;甚至触摸得到阳关驿站内王右丞吟叹“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时觥中溢出的辽远,当然还有莫高窟外王道士掂着从斯坦因手中接过的四锭马蹄银时空气里弥漫的悲凉。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这片土地承载得太多,又沉默得太久。时间之间,凝结成锦。丝绸交汇为经,雄关锋火为纬,织起这方经纬的便是走在西行东传路上的佛教僧人和唤醒了山河幽怀的浩荡诗情。
我想,人的一生总有属于自己的精神之旅,我选择在无言的历史中独自跋涉。所以,这片土地,我想来看看……
西宁, 一位伊斯兰老人
拉萨至西宁,火车整整走了21个小时。抵达时,已是下午五点,太阳仍在高悬。
车站出租车等候区秩序井然,约十分钟后上了车。司机彬彬有礼,是位穆斯林。进入了这个伊斯兰城市,因为对一切都不熟悉,所以对一切都很好奇。他,是我来此之后第一个与之攀谈的陌生人,他的温和让我相信这座城市也是一座蕴藏着温度的城市。
下了车,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酒店,妈妈已搭乘早班机从深圳飞来西宁与我汇合。虽只十天未见,却也恍如隔世。转山一轮,千言万语……
西宁海拨2200, 妈妈还是有些微高反,遂去药店买了高原安。晚饭选择了川菜,我们还是不大能够立即适应牛羊的膻味,且高反已来总不能再委屈了自己的肠胃。休整一晚之后,我将翌日的第一站安排在了东关清真大寺。
酒店附近500米有公交车可直达东关清真大寺。我有个习惯,初到陌生之地,如若时间上没有太多约束,最喜欢的交通工具就是公交车。一来,公交车快慢适中的速度正合目光逡巡窗外景色的节拍;二来,公交车不似出租车直抵目的地,往往为了搭乘更多市民刻意绕出一段不远不近的路,正合我希望欣赏到多一些城市街景的意图;三来,公交车搭载的多是这个城市里的寻常百姓,我喜欢看着寻常人做寻常事,寻常之中流露出的才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共同性情。
来此之前,我对伊斯兰教一无所知,只是知晓战火纷飞的中东地区里,除了以色列信仰犹太教之外,打得最惨烈的国家几乎都信奉伊斯兰教。诚然,战争的原因错综复杂,资源抢夺、历史仇恨、民族性格、国土争议等等都可触发战争。但不容否认,宗教也一定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因为它的教旨教义和信仰仪轨涵养着这个民族的集体性格和精神追求,必然在一定程度上指引和解释着信仰者的行为。
所以,来此之前,对于这座城市和这个宗教,我是有几分忌惮的。然而,公交车上,重温了一场熟悉。如在拉萨,车上弥漫着让人平静的气息,所见之人皆是目光清澈、面容舒展,形容举止间透着一份从容温和,一份只有长长久久地站立在这块土地上才能汲取淬炼出的从容温和。这一刻,所有的忌惮消散殆尽……
下车之后只要朝着人流密集处走,百米之后便可看到清真寺上高耸着的新月标志。想起余秋雨老师曾在《千年一叹》中描述过清真寺的建筑美学——
“伊斯兰的清真寺建筑,在美学上是一种由帐篷形态扩充的’沙漠文明’。荒凉大漠的漂泊者在寻找栖息点时,需要从很远就看到高大而闪光的金顶,需要有保障安全的围墙,围墙之内,需要有阴凉的柱廊和充足的水源。中间的礼拜堂,不管多么富丽堂皇,都是帐篷结构的延伸……”
东关清真大寺始建于明洪武年间,重建于民国,现11940平方米,可同时容纳3000多人礼拜,是西北地区著名的四大清真寺之一。初见之下,确有几分帐篷的形似演变,尤其是寺顶正中的圆堡总让会我联想到呼伦贝尔草原上散落着的一顶顶蒙古包,不知在漫长的宗教发展史中是否曾相融过成吉思汗西征时留下的某处斑驳。
入了门,穿过不大的门廊,径直看到前方立着一座庄严的灰白色石牌坊,左右两边各有两个拱门,共同簇拥着中间略大的圆拱门,石牌上方镌刻着繁体的“西宁东关清真大寺”。据说,这块牌坊名叫“前三门”,曾是东关清真大寺的正门。前三门的两侧各建有一栋绿色的塔楼,伊斯兰教称其为鸣经楼,也叫喧礼塔。这两座塔顶分别供有小巧精致的转经筒,据说是塔尔寺赠送的宝物。
拱门刚好勾勒出了一副天然画框,挥洒在这片画布上的正是清真寺的主体建筑——礼拜大殿,一座可以同时容纳3000多位穆斯林颂读《古兰经》的殿堂。意外有二,一是清真寺的主殿竟然是一座雕阑玉砌的中式宫庭建筑;二是殿顶正中装嵌的竟然是藏传佛教寺庙内常见的馏金宝瓶,后来查阅资料才知道,这只宝瓶是大殿修成后由甘肃拉卜楞寺僧众集资捐送的,为国内清真寺所仅有。
前三门和主殿之间是一方铺就着青石板的院落,因未到礼拜时间,只零星散落着几位游客,不大的院落此时尤为寂静空旷。我的注意力正被院子外围一圈树木吸引,树木并不高大,但树冠被修剪得齐整利落,像是一把把撑起的伞具遮挡着烈日,又像是清真寺寺顶的圆穹召唤着它的信众。突然,画布中出现了一道至今仍会偶尔闯入我的记忆中的笔墨,像是神来之笔,瞬间照亮了这片土地的一隅。
一位白衣老人斜倚在一棵树下,时而抬头笑着看向前方,时而低头在纸上悉悉索索地写着什么。阳光送来几缕婆娑的树影,轻轻地抖落在他的脚边。微风捋着他那把花白的胡须,说着二人相期以茶的约定。我,慢慢地走向他……
老人在速写,用一只黑色签字笔描绘着他眼中的礼拜大殿。我不懂艺术鉴赏,不识绘画功底,却从未像此刻般深深地遗憾自己未曾拥有过此种天赋的眷顾。纵使按下过无数次快门,记录过无数个瞬间,也抵不过这一勾一画之间凝聚起来的注视和思考。那些沉淀在这张速写中的时间和心境,是我无缘体会的律动和和寂,是我之看在眼里的古来风尚。
速写完成后,老人接着在纸张的边缘处写下了如下文字——“西宁东关清真大寺 千年大寺”、“大殿顶宝瓶是藏族拉卜楞寺送的,喧礼塔顶宝瓶也是”、“青海行 9”、“青海西宁东关清真大寺”、“讲解员:程明亮,给外地参观人员讲解,普通话标准,讲解由浅入深,很动人”。
我想象着,归家之后,树下的石墩上或是清真寺的青石板上,一群穆斯林孩子正围着这位鹤发须眉的老人,央着他讲一讲这一路的故事。老人微笑着打开了那本速写画册,一页页地翻着,让孩子们看看家乡之外的世界,听听他笔墨之下的青海。翻到了第九页,老人告诉孩子们,“这就是青海最大的清真寺,千年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这里的故事多得比我的胡子还要多。你们看,我们做礼拜的这座大殿,顶上的宝瓶可是拉卜楞寺送的呢!拉卜楞寺,你们知道吗?藏民们心中非常神圣的一座寺庙,格鲁派六大寺之一,和我刚刚给你们讲的塔尔寺同样殊胜。看到这位讲解员了吗?他叫程明亮,与我们一样都是穆斯林。小伙子普通话说得特别标准,给游客们介绍了清真寺的历史,还介绍了伊斯兰教的历史,派别、教义和我们对真主的信奉都讲到了。游客是从全国各地来的,之前都不了解我们,但都很愿意听他讲解。你们长大了,也要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我们,了解我们伊斯兰教…… ”
老人的影象渐渐模糊,顷刻之间分化成了众多的白衣老人,他们不正是清真寺前等待礼拜的穆斯林老者、东关大街上踱步慢行的穆斯林老者吗?恍然间,老人就是西宁,西宁就是老人。老人眼中看得到藏传佛教的宝瓶,听得出年轻讲解员的真诚,也读得懂游人的理解和善意;西宁,容得下清真寺主殿是中式建筑,护得了清真寺内供有藏传佛教宝物,开得了面向异族异教免费参观清真寺之门。
因为老人和西宁,他们心里充盈着平等、包容和爱。
于是,一个老人,一座城;一座寺,一个宗教。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拉杂相告
有时会很汗颜,以游记之名行梦呓之实。在奉行实用主义的今日,不交待攻略,不交待酒店、美食、费用,却总是自言自语般将所想所感拉杂相告。但还是谢谢你们仍然喜欢看,谢谢你们喜欢这份固执的老派。徜徉于山水之间,只求多觅得一些它们背后的历史和与它们有关的人们的故事,讲给自己听,讲给你们听……
对了,文中前三门的那张全景图是我在百度上找到的,如有冒犯拍摄者,敬请原谅。之前用的手提电脑丢了,好些照片也跟着丢了,只能找到些曾经发在朋友圈和NICE里的照片。所以,即时上传云盘很重要。
本想将塔尔寺一并写入的,结果一不小心又写多了,留待下一篇吧!
下次,塔尔寺见……
半部流浪集,用一颗朴素的心去感知路上终将遇到的百态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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