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你，可可西里！

作者：彭光明

 

 

一九七0年的冬天，我光荣的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来到了青藏汽车运输部队，常年奔波在浩瀚万里的戈壁、沙漠、雪山、峡谷的路途中，肩负着为西藏建设90％以上的军需物资和各种日用物资运输任务的神圣使命。

 

藏北地貌都是以枯黄色为基调的，即使在盛夏8月有草的荒原，也只泛着星星点点绿，人文地貌，自然环境往往使人会联想到早期美国西部的印第安人的居住地，荒野而凄凉。记得那是一个雨雪过后天晴的下午，高原上空气非常清晰而湿润，远处的五道梁兵站就坐落在可可西里东部的荒野上，一弯彩虹长时间悬挂在原野的上空，真象一幅优美的水彩画。

 

情系卓乃湖

 

我驾车经过长时间的长途跋涉，从拉萨出发，经过羊八井，那曲，爬过了唐古拉山，又穿过了地处长江源头各拉丹东的沱沱河地区，来到了“鬼门关”哭娘又喊爹的五道梁兵站。这里被世界公认的又是一块封闭的神秘大陆，号称世界第三极，海拔平均在4600米以上，它空气稀薄，荒寒冷漠，每年8月份为这里短暂的春天，紧接着是寒冷而漫长的冬季。

车到兵站检修后，我正准备拿起背包、铺盖去招待所休息时，正巧遇到该兵站司务长，他对我说:“阿彭，帮帮忙。”我说:“啥事，他说:“兵站的生活车去1500公里外的兰州买菜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原定于明天去卓乃湖处去拉干牛粪，现在看来明天可能有一场大雪。假如今天不去的话，明天真的下雪是没路可走，恐怕要误事。”我朝他看了一看，心想，我们过往的汽车兵平时生活上求助于他们的事比较多，理应互相帮忙，就答应了随后他指派了一名入伍不久的新战士与我同往几十公里处的可可西里的“卓乃湖”的藏族小部落去拉牛粪。

我驾驶着CA30解放牌军车，由南往北行驶了近1小时后紧接又由东往西，朝着可可西里行驶着。沿途看见数量众多的野驴，三五成群在殴斗、戏闹。我并不在意，仍然把着方向盘，左右摇摆的在高低不平的搓板小道上行驶，路旁的草甸里不时冒出一些水，窜出一些惊慌逃跑的小地鼠。

几小时后，我隐隐约约看到了辽阔原野的远处住着几户人家。他们曾经是无政府主义者，经教育后不再被人民政府追剿来此的藏军、牧民和他们的家族。看见土坯房和耗牛帐篷时，我紧张疲惫的心情总算松弛下来。我高兴之余，忽然听见一阵“噌、噌”一声紧接着一声的沉闷的蹄步声，我抬头一看有着成千只藏羚羊在左前方高速奔跑，尘土在后面扬起，遮天盖日，那场面壮观极了，过后又看到多只大黄狼顺着藏羚羊走过的道急速尾随而去。

 

车停靠藏族同胞的小部落后，我拿起枪与同伴一起朝着其中一较好的土坯房走去，突然听到空中传来“哇、哇、哇”的一片叫声。

我仰头张望，看见满天的黑老鸹尤如铺天盖地之势，它们舒展着双翅借助风力在空中滑翔着，它们像这片神圣土地的卫士，俯视着大地，俯视着外乡人，忽然一只硕大的黑老鸹裂着嘴，伸着爪，从空中俯冲直下对着我的头。我慌张的一躲，右肩的大棉衣被撕开一条约20公分的口子。真好险！众多的黑老鸹在空中盘悬着，它们都有俯冲攻击外乡人的架式，为了避免险情，我拿起枪随手往空中“呯”的放了一枪，被惊吓的黑老鸹群迅速飞向高空，它们像信天游一样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枪声同时惊吓了藏族同胞，他们纷纷走出蓬子朝着我们走了过来，首先看到的是中间站着一位中年汉子，他一身藏袍、白羊盖毛的领子，一张紫里透红的脸、腰间皮带上别满了子弹、背着老式叉子枪，一把银光闪闪的大藏刀在胯部来回晃动，在一排洁白的牙齿中，用纯金镶着一颗大门牙，非常耀眼，真吓人当时我真有点不知所措，可这位中年汉子带着藏胞们裂着牙，却很礼貌并笑嘻嘻的对着我说:“金珠玛米，蓬子尼多”（意思:解放军请到屋里休息）。我连声回答他“耶、耶”（意思:好），同时又对着一群藏胞们连声叫着“扎西德勒、扎西德勒”（意思:吉祥、吉祥）。交谈后，他们了解到我们是来拉干牛粪的，准备回去烤火取暖用时，他们善意并愉快答应后，大家在那位中年汉子的带领下，迎着灿烂的阳光坐进了他儿媳妇结婚不久的土坯屋里，看着被满天的霞光映得像金碧辉煌的屋，它犹如一座殿堂。远处的雪峰静悄悄的，小湖溢出的水在哗、哗地流淌。这时中年汉子指示着几位用头巾裹着脸的姑娘们进去不停地忙活着，一会儿屋里有着一种怪味扑鼻而来炉里加添了干牛粪后，水烧开了，一位姑娘向一个木制的长圆筒里投进了一大块酥油，中年汉子又从另一处将砸碎的砖茶抓了两大把粗茶叶扔进了筒里，然后倒了一壶开水，用一根木棒搅了搅，顿时酥油茶不时从筒子里飞溅出来，一股奶香飘散着，让人闻了感觉真是美极了，一人一碗酥油茶还没有喝完时，姑娘们又拿出了风干生羊肉，我望着血迹斑斑的干羊肉，难以下口，但出于好奇心和尊重藏胞的风俗，我接过羊腿和一把藏刀切下一块放进嘴里嚼了起来，虽然很难嚼烂，但味道的鲜美实在要比太仓的肉松好吃的多。

夕阳快要下山了，我们在藏族同胞的帮助下特别是那些穿着藏胞和衣裤的大姑娘们，为了帮助我们拉牛粪，她们不顾离山缺氧，气喘不止在这恶劣的环境条件下拼命地将干牛粪捡扔到车厢里，姑娘们将干牛粪在车里堆放好，爬上爬下也顾不上其藏胞被勾车厢而忘我的劳动着。通过他们的努力和辛勤劳力很快一车干牛粪装好了，我们付钱时他们怎么也不要，为了感谢藏胞，我们只能送上一小桶点灯用的机油，略表我们的心意，同时我也拱手不断地向姑娘致谢意，而她们只是用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望着你会意的一笑。他们的盛情和友谊使我终身难忘。大家忙完活又喝完茶听着古老极其抒情的民歌，那歌悠悠的简直是美妙极了。听过藏族女同胞的歌，你恐怕世界上再好的歌和音乐也无心去欣赏。此时的我沉浸在欢乐的幸福中，我望着湛蓝的天空上飘逸的白云，情不自禁地想着，这世界多么的美好啊…

傍晚我伫立在“卓乃湖”边看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滚进了大湖溶化了，天空和湖面一片通红。当太阳收起它最后一束光芒后，天空暗了下来。一个多小时后荒漠的高原静的出奇，我与同伴舒心而又随意地在拉着家常。夜幕中我们望着一轮金月又悄悄地升起来了，越升越高，整个大地一片金色。夜空迷离而神奇，我又情不自禁地朝着月光升起的地方走去，可月亮还是离我同样的远，自然界奇妙的景色完全征服了我，今天的夜晚是那么的美丽壮观，月亮离我如此地近，仿佛垂手可得，眼下荒漠的湖滩那样松弛，低矮稀疏的植物在月光下显示出勃发的生命力。今晚的月亮犹如一个金色的车轮，在我头上转动，我当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激情，跪倒在地，让热泪畅流而下。这时世界和宇宙的空间没有比这更美了。

 

遇险在可可西里湖

 

夜晚一片片紫色的云层快速地从月亮身边掠过，一阵寒风吹来，我顿觉一天忙碌下来的疲惫，正打算返回车上休息，不时远处传来一声声野狼凄凉的嗥叫，那清晰而悠长的嗥声像着古老的歌在吟唱。我顿感极度的疲劳、干渴和恐惧同时在向我袭来，我预感着今夜有着一种不祥之兆。

夜晚我们告别了藏胞兄弟，匆匆地朝着来时的路，沿着荒漠、山崖、沙丘，在坑洼、泥泞的小道上急驶地往回赶。在这无人区内沿路随处可看见被野狼果腹后的动物尸骨，让人看了胆战心寒。车在夜幕中左右摇摆、艰难的行驶，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寒气使我打了一个寒颤，随之气温急剧下降，过后星星点点的雪花，被狂风卷着越下越大，不时从车窗外吹了进来，雪粒上频繁地落在我脸上钻进了我的脖子，这一夜的寒冷是我进藏北以来遇到为数不多的特大的狂风暴雪。半小时后辽阔荒漠的旷野被白皑皑、厚厚的大雪几乎全覆盖了。我们来时道路的痕迹已渐渐模糊了，疲惫中我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拉着大衣领在雪路上艰难的向前爬行。当车爬上一道山丘断裂层的山坡时，猛然听见一阵啸天唤地的吼声，车灯下我仔细往前去，山坡的雪路中站着一尊像铁塔一样的，黄乎乎又非常强悍的棕熊，它吼着并慢慢地迎着我们的汽车走了过来，我惊恐万分，当时在想如车往后退，很可能滑下山坡，车毁人亡，往前冲，雪地山坡爬行的车又跑不快，但往前冲生存的希望比较大，这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也顾不上一切加大了油门车轮在雪路打着滑，横着向前冲去，撞到了路中的棕熊后，车顺着雪路滑下了山道坡。这时被撞倒发怒的棕熊很快从雪地上爬起也沿着山坡道滑下，然盯着车紧追不放，棕熊打坏了车后厢板，车上的牛粪撒落了一地，由于棕熊力大无比，车在雪地上被推转了几个圈，至今我也搞不清，经过二十来分钟的折腾，我们总算饶幸的逃离了棕熊的爪牙和伤害。

迷失方向的我几个小时后走进了一片凸出又较平整的雪地我顺道而下，不久展现在我眼前的那是一望无际，星星点点浮浮着白雪的大湖，此番情景让我惊呆了。这时我非常冲动冲着同伴大声吼叫着:“走上绝路了。”惊慌之上，为了求生存，理智很快让我冷静下来，停车后我们仔细分析一下，这湖是我们走进可可西里腹地以来所见的一个最大的湖，从地图上判定，它就是可可西里湖我推算一下，估计车向西又偏道至少在50公里以上，再看看汽油表估计油料还剩10公升左右。这时暴雪虽有着减弱的趋势，但狂风仍然不止，我心想在海拔5500米以上的高原中的高原，可可西里的腹地区域、生命禁区、死亡之域，人类根本无法生存的地方，况且我们已处置在绝境，要逃离这里已是不可能的了。

 

寒风伴着大雪不断地袭击我们，无奈之下，也只能暂时退缩驾驶室，因寒冷发动车取暖，温度略有升高，我疲惫地依靠在座椅上，看着大灯下一片白茫茫的雪，我彻底绝望了大脑的疲劳迅速传遍全身，肌肉的疲劳又传入了大脑。极度疲劳、饥渴和恐惧再一次向我袭来，如果暴风雪再不停、油料得不到解决我们永远也别想走出这片荒漠的原野，后果不甚想象，我精神垮了，似睡非睡的我此时眼前浮现出许多数不清的小金星，远处起伏的丘陵好像是万顷波涛向我扑来，年仅廿岁的我，此时在家的父母、兄妹们怎么知道我们生命火焰，很可能将要在这里熄灭，如果我回不去，他们的精神和感情将无法接受，如果死在这里灵魂能融进这片高原的土地。也许是一种幸福，而留给亲人的将是永久的悲痛。

藏北高原，瞬间千变万化的暴风雪终于在黎明前突然停了下来。我踢踢腿，伸伸腰。凝望着远处白茫茫起伏的丘陵和大地，云峥嵘，湖水闪光，成群飞翔的棕头鸥的叫声响彻原野，多么迷人的高原景。忽然间眼前仿佛感觉到有一些黑点在移动，我迟疑的向前一看，眼前的一切使我浑身颤粟，忍不住的又尖叫起来，在晨雾中十来只野狼蹲在距我不到50米的地方围成半个弧贪婪地死死地盯着我们，狼群中偶尔有一两只狼扬起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嗥声，真让人毛骨悚然，看来这群恶魔般的狼从下半夜起已窥视我们很久了。我在惊慌之中还算有理智的拿起已上了膛的冲锋枪，悄悄地将枪口伸出了车窗外，雪地的狼群中那只头狼已显得不耐烦了，几声低嗥，又左顾右盼了一眼它的同类，然自信地立起后腿，带领狼群呈扇形向我们蜂拥扑窜上来。首先二只大狼从车踏脚板窜上了车前窗的引擎盖上，爪子划着玻璃，露着两对凶残发亮的绿色眼光，嘴里不断发生低沉的嗥叫，来回走动着，同时两边汽车门被其余的野狼冲撞的“嘭、嘭”直响，驾驶室里新战士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狼群吓得昏死在座椅上，我当时也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心想万一车窗玻璃被撞碎，车门被撞开我们不需十分钟将被狼群撕得粉碎。慌乱中我无意的勾响了已伸出窗外的枪，枪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天空，群狼被惊吓的迅速逃离汽车正前方两侧约60米处。稍休后，它们摸透我们的情况后，片刻狼群再次呈扇形，准备发动进攻，这时我心跳没有刚才那么剧烈，心态也渐渐地平稳下来，定了定神的把枪口向窗外又伸了伸，这天老天算是帮忙厚厚的积雪，几乎掩埋了狼的半截身子，阻碍了它们的进攻的速度，我趁机瞄准那只头狼“砰、砰”开了枪，紧接着又从左往右朝着狼群勾动板机，一连串的枪声在寂寞黎明的原野上不停的炸响伴随着枪声跑在前面的几只狼倒下了，在深雪中翻滚着，作垂死的挣扎随着枪声狼群总算退却了。我把枪重新压满子弹后端起枪向在雪中挣扎，哭吼的狼走去，几声枪响，原野上又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这场遭遇后，我们怕狼大规模的报复行动，我叫醒吓昏的同伴后，将车挪动一下，我把着方向盘调转车头，由西向东急驶而去，当车行驶了十来公里，突然同伴大声嚷着对我说“你看正前方约500米处有一缕缕轻烟往上冒。”我定眼往前一看是一辆野生考察队的越野牵引车，高兴的我跳了起来。我加大油门，车在雪路上东晃西扭的往前靠“突、突”的声响，汽车断油熄火了，这时我们的恐惧，害怕忧愁和希望交叉在一起的心态和那难以克制不住的心情，当车还没有停稳这位新战士首先跳下车，连滚带爬地朝着对方的车冲去。我们这种失态的举动，吓得考察队的同志不晓得如何是好。当他们了解到我们遇险的详情后，非常同情友好地接待了我们，而后他们将自己车厢上汽油桶里的汽油让我们加满了油箱，同时递上了压缩饼干和开水让我们喝。顿时一股暖流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抑制不住的情感，拉着他们的手千谢万谢他们在这死亡之域对我们的帮助，他们的恩情将使我永远难忘。

暴风雪过后，辽阔的可可西里，风止云散，太阳又放射出耀眼的光芒。昨夜的积雪在太阳光下，开始逐渐溶化，我抬头遥望天空还是那么湛蓝，云依旧闪着亮色，一道绚丽的长虹长时间地挂在前方，这是多么奇特而神秘的高原啊！每当我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未来的美景和希望总会使我意志坚定，精神振作。

上午我们在野生考察队牵引车的带领下，驾车穿过了荒漠的原野，绕过了一座座雪山，又翻过众多的丘陵，我们终于走出了这片死亡之域。当车再一次行驶到五道梁兵站时，那前方一片开阔的，一望无际的原野，淋浴在融融的阳光下，远处的天，贴近得像和大地亲吻似的，云一块一块的闪着亮光。我再回首看看走过的那远去的路思绪万千，同时看着这片土地，它代表着藏北高原具有的特色，已成为不可辨驳的事实，它不同于世界上任何地区，任何高原。它自身所折射出来的东西，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和无穷的魅力，它将永恒不变。在以后生活工作，各种环境中正因为有了这么多的经历任何困难都吓不倒我，它使我感到永远年轻永远充满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