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界在讨论汉藏金铜佛造像，尤其是藏传佛教金铜佛造像时，都热衷于推崇永宣样式，也就是明代前期的宫廷样式。但宫廷式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明白。

青海乐都瞿昙寺 典型的汉地寺院结构

我们只能从现存的带有汉藏文永乐、宣德年款的金铜佛像，与同时期纯粹的汉地造像以及十二至十四世纪藏地金铜佛像的形象特征比较，从中来确定形象塑造方面的特点：佛造像形体非常合乎人体比例，肢体健硕但柔顺有韵致，五官秀美典雅、面容恬静自然，铜合金色彩油黄而稍泛紫色，造像整体压手有重量，传世造像金属表面质地细腻等等。

明永乐 铜鎏金观音菩萨 青海瞿昙寺所有 青海省博物馆藏

在泥塑和金铜造像艺术继承了元代「西天梵相」风格而发展起来的永乐宣德样式，成就了明代前期佛造像艺术的辉煌。现今北京城内真觉寺、大觉寺、智化寺等明代敕建的寺庙内所见明塑都是明代前期藏传样式，造像胸腹健硕、肢体比例准确，面容俊美，与同时期汉地雕塑硕首短颈、肢端纤弱的形体有很大差异。

明永乐 瞿昙寺铜鎏金佛造像 青海省博物馆藏

北京永乐至宣德壁画作品虽不见实例，但作于元正统年间的法海寺壁画和在藏传佛寺画壁的画家商喜的作品可以看作明代前期宫廷样式的代表，卫藏地区这一阶段兴起的勉拉顿珠嘉措创立的勉唐画派正是吸收了明初汉地重彩山水的强烈影响而发展起来的。西藏浪卡子县羊卓达隆寺青绿重彩壁画《释迦牟尼和十六罗汉图》或许就是勉拉顿珠嘉措在羊卓雍湖畔获取灵感的来源，山南曲水贡噶曲德寺的青绿重彩佛传壁画更是此类风格的完美展现，这些融合藏汉审美意蕴的作品也体现出明代宫廷样式对西藏艺术的影响。

明正统 瞿昙寺铜鎏金佛造像 青海博物馆藏

位于青海乐都县的瞿昙寺是明代初年由西宁卫宗教领袖三罗喇嘛桑杰扎西所建，其创建及后来的发展都得到明代皇家的大力扶持。它是中国西北汉藏交界地区保存最为完整的一组明代建筑群，对我们理解明早期的佛教艺术，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价值。

瞿昙寺回廊佛传壁画之一

结合前后画面，推测本幅壁画表现的是净居天子将拯救众生的人选禀告帝释天。画面主体为重檐大殿，殿外宝树放光，殿内屏风贵妇装扮的帝释天坐于宝座之上；月台石阶下跪一红衣天人，栏杆两旁各立二官员，左侧前有鹿车。

瞿昙寺回廊佛传壁画之二

本幅壁画表现的主题是九龙灌浴：太子于莲花浴盆中手指天地，唯我独尊。两侧四大天王保佑太子，但侍奉太子沐浴的乳娘描绘得更加生动，一位怕孩子跌倒而张开双手；一位手扶盆沿，递送浴巾。本幅壁画对九龙的处理很有特色：九龙虽聚于头顶，但没有吐水形成的水柱。画面上方祥云蜿蜒而至，是承接太子的帝释天仪仗。画中描绘人物的线条清秀犀利，淡雅清丽，宛如春天的新绿。

瞿昙寺回廊佛传壁画之三

本幅壁画表现的主题是魔子忏悔：壁画中代表魔子的猪头人捧钵向佛，二居士举手，阿难捧书，迦叶随侍佛陀，上有四大天王。

瞿昙寺回廊佛传壁画之四（局部）

本幅壁画表现的主题是魔军拒战。值得注意的是，本幅壁画的构图样式与传统佛传“船师悔责”情节相同：世尊欲渡涨水的恒河，船师索要渡价，世尊没有，船师拒载，世尊以神力如飞雁渡河，船师大悔。画面上方有背锡杖老者，下为渔人钓鱼的场景，大片的青绿山水，使得紧张的节奏得以舒缓。

瞿昙寺回廊佛传壁画之五

本幅壁画上画佛坐须弥座，上有放光宝树，下为分别跪立的明装僧俗。表现的是佛将佛法传遍中华大地，泽被后世。

从瞿昙寺的建筑风格以及包括壁画和造像在内的诸多佛教艺术文物，都可以直接看出明初宫廷佛教艺术在汉藏交界地带的重大影响——作为直接证据之一，修建法海寺的太监之名出现在了瞿昙寺助缘僧人名录中。

瞿昙寺回廊佛传壁画之六

本幅壁画表现的主题是佛即将涅槃，诸天人众皆来供养，唯独螺髻梵王未到，佛以左心幻化不坏金刚至梵王所，使其城池化为大地。画面上佛坐须弥座，弟子、菩萨与力士随侍，座前跪二弟子、一大臣。需要指出的是，此幅壁画的透视关系虽为散点透视，但画者显然留意了景物的远近配置。

从形制来说，瞿昙寺是典型的汉地寺院结构，周边建有瓮城，寺院沿中轴线左右对称布局，主要殿堂都在中轴线，周围环以回廊，从山门至隆国殿组成三个院落。中院建有四座佛塔，空间略显局促，与前院的疏朗形成鲜明对比。两侧斜廊引导进入后院，此处是瞿昙寺最大最高的隆国殿。

瞿昙寺回廊佛传壁画之七

本幅壁画表现的主题是荼毗法则。荼毗，即佛为阿难所言入灭之后的殡葬程序。画面上佛下有半圆排列的五僧和宝幢，构图饱满。

中院始建于洪武时期，建成于永乐时期。瞿昙殿为洪武原构，可以设想殿中壁画为当时的作品，其中的《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可以断代在洪武二十六年（一三九三年）。宝光殿则建成于永乐十六年（一四一八年）正月二十二日，被称为后殿的隆国殿建于明宣德二年（一四二七年），明宣宗下令建造。瞿昙寺的佛传壁画就绘制在环绕中院和后院的回廊壁上。由于回廊分属中院和后院，即与宝光殿和隆国殿的建造时间相对应，当为永乐十六年和宣德二年，中间相隔九年。回廊壁画的创作年代当在永乐十六年或宣德二年前后。

瞿昙寺回廊佛传壁画之八

本幅壁画表现的主题是双林入灭。画面上佛于七宝床右胁而卧，四众、天龙八部前后围绕。佛陀涅槃是佛传故事情节上的高潮，是艺术家重点表现的场景，所用画幅之大，人物描绘之细，可见一斑。

瞿昙殿保留了寺院初建时期，即我国美术史上少见的洪武至永乐、宣德时期的青绿重彩堆粉沥金壁画，如瞿昙殿东西两壁的《文殊金刚》和《五十三参》，由此可以推知北京明初寺院壁画的面貌。隆国殿高达数米的沥粉堆金的本尊神壁画显示了京城皇家气象，与现今存世的明初缂丝或织锦大唐卡风格遥相呼应。

瞿昙寺回廊佛传壁画之九（局部）

本幅壁画表现的主题是佛从棺起。佛腾云于空中，画面右下方重檐宫室与园圃之中，灰白发髻的摩耶夫人在宫女的搀扶下向天空悲苦张望。

明洪武至永乐 五十三参壁画

明洪武至永乐 五十三参壁画

与之前的瞿昙寺回廊壁画不同，这些明前期作品带有浓烈的工笔重彩意味，线条清晰明确、堆金沥粉、贴金、矿物质色彩对比厚重，画面效果富丽堂皇，这也正是明初皇室支持的工匠绘画独有的特点。

西北明代寺院在明初京师兴起的汉藏文化氛围和汉藏佛教艺术风格的影响下，形成了一种融合汉藏审美趣味的艺术思潮，这也是永宣宫廷式样的流风所及。

该文章摘选自《紫禁城》杂志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