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有一群上海老人驱车近万公里,跨越13个省市,历时半个多月,走完川藏线。这支15人组成的队伍中,9位是年过60岁的退休老人。
要知道,川藏线起点四川成都,终点西藏拉萨,虽说一路可以看到雪山、森林、草原、冰川和大江大河,景色壮美,但翻高山、跨急流,对年轻人而言也是不小的挑战。
这支15人团队回程途经陕西某服务区时,见一辆载有50多位老人的大巴在加油,一番聊天得知,对方也是上海的退休老人。这些精神抖擞的老人,让彼此都大吃一惊——原来,越来越多的老年人正在踏上旅程。
今年4月的新疆G7公路之行,部分成员在赛里木湖边合影。
《2016中国中老年人旅游消费行为研究报告》显示,81.2%的中老年受访者表示若身体、经济条件允许,都愿意去旅游。而超四成中老年旅游者每年出游2次以上,偏爱长线游。
“中国那么大,历史那么久,风景那么美,以前工作忙没有时间,国家的交通基础设施不够完善,如今有了条件,为何不抓紧时间出去走走?”15人团队中年纪最长的潘世伟认为,退休后,正是追求“诗和远方”的好时机。
一年后,团队核心成员再度聚首,和记者分享这趟苦旅中的种种片段,仍是眉飞色舞、豪情万丈。尽管,川藏行只是他们人生路中一个不大不小的亮点,但那点光亮,将陪伴他们继续跋涉生命的征途。
心动?行动!
3年前,64岁的潘世伟从上海社科院党委书记的位子上退了下来。担子轻了不少,但他仍被会议、报告和课题研究捆住,想要静心读书的时间也支离破碎。看着老同学们晒出旅游照片,他很是羡慕。
直到一次朋友聚餐上,老友张云的一席话点燃了他的“冒险梦”:要摆脱身不由己的状态,恐怕得有一次较长时间的旅行。
张云比潘世伟小4岁,是坚定的自驾游爱好者。不论多忙,他每年都要安排时间旅行,这些年北上内蒙、西出阳关、南至云贵。“干脆这次就走最难的川藏线!”他大胆提议。
难在路途艰险,更难在海拔之高——拉萨一带在3600米以上,藏北地区在4000米之上,“世界屋脊”青藏高原更是在4600米之上。长期生活在平原地带的人一般都会有高原反应,包括头痛、失眠、胸闷等,甚至出现发烧、呕吐等症状。
颜建平选择加入,他去过西藏多次,但都是出差,来去匆匆。“以前应对工作挑战,退休之后闲下来了,也得继续挑战生活!”这位虹口区原人大常委会主任笑言。
潘世伟有些犹豫,毕竟上回带中青年学者团队进藏考察,是10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们一到西藏,三分之一的人都感觉不行了;到了日喀则,一半都进了医院吸氧。我坚持没去。”如今奔七,自己是否还承受得住?他心里没底。
起初家人们也认为太过危险,后来陆续被说服,加上亲友报名,队伍迅速壮大,有两对夫妻分别从合肥和济南赶来加入。大家计划从川藏线的南线即318国道入藏、从北线即317国道返回,前后约需20多天。
由于团队中大多都是第一次去西藏的退休老人,此行堪称大事。大家说好,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自己承担责任。
潘世伟平生没有参与过如此长时间的旅游,他看地图、做攻略,经常研究到深更半夜。一向不爱运动的他还“临时抱佛脚”,坚持冒着酷暑在小区里跑步。户外装备也全部到位:冲锋衣、休闲裤、山地鞋,泡水喝的丹参、黄芪、西洋参,以及方便食品……“实在不行就买张机票,溜之大吉。”他笑着说,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一路向西
出发时间定在9月4日凌晨5点,目的是避开早高峰。当日暴雨,老人们却精神抖擞,准时集合。张云担任领队,负责后勤保障;潘世伟负责做攻略;颜建平和其他几位男士轮换当司机;女士们有的网上订房,有的安排就餐事宜。
第一天行程就不轻松,目的地神农架距离上海1400公里,跨越5个省市,中途仅休息4次,晚上8点半才抵达。
“《水浒传》中有位梁山好汉,具有日行八百里的特异功能,美誉‘神行太保’,如今我等远胜于他,做到了一日三千里。”有人调侃笑言,自豪之情却溢于言表。
日行三千的后果是腰板酸、屁股疼。大家开玩笑,此行最考验的便是屁股。在狭窄车厢里枯坐十来个小时,不似和尚打坐,胜似和尚打坐。潘世伟、颜建平几十年开会,炼就了不凡“坐功”,其他人则长吁短叹。
与此同时,潘世伟还有任务——写点东西,留作团队纪念。但在车上用手机写东西实属不易,他左晃右倒、指东打西,有两次,写了一半,一按全没了。他几乎每晚忙到凌晨两三点才睡,次日早起,倒也不亦乐乎。
“哪是游山玩水,我们是‘军事化组织’,组织纪律性很强的!”颜建平打趣。由于行程安排紧凑,几乎每天都是摸黑起床、凌晨上路,极少有人拖拉。
第三天,车辆抵达成都,等待“第二梯队”汇合——几位年轻人得知父辈组织川藏行,不顾工作繁忙也要报名,挤出8天假期,下班后赶乘深夜飞机赴蓉。
而前三天只是前奏,川藏行真正的起点正是成都。次日,大部队穿过雅安、泸定,抵达康定,海拔一天天升高。起初大家谈“三”色变、谈“四”色变,后来逢“三”不惧、逢“四”谨慎。抵达日瓦途中要翻过四个关口——折多山口(4200米)、高尔寺山口(4412米)、剪子湾山口(4659米)、卡子拉山口(4718米),一山更比一山高。刚到第一个关口,天气突变,顿起风雨,不少人有了高原反应。当晚,大家几乎都没睡好,迷迷糊糊躺了一夜。
减员危机
入藏第一天,团队出现减员危机。
从四川稻城到西藏芒康仅四百多公里,但大半是山路,得花9小时。大伙决定6点出发,可集合时,一位年轻女性因为高反发烧,只得先飞回成都治疗。
车子继续西进。此时,318国道上的车辆相比之前明显减少——大多数人完成稻城亚丁之旅后就返回成都,剩下的就是执着于川藏行的“驴友”了。
两辆车一前一后行走在川藏线上。
颜建平赴藏次数最多,当起了“心理辅导员”。“高原反应和心理状态的关系很大,一旦一个人说不舒服,会影响其他人。其实每个人都很难受,但关键时刻不能互相影响。”他不断找话闲聊,缓解大家的心理压力。
张云决定把住宿地从芒康改为如美。芒康是县城,条件稍好,但海拔较高;如美是地图上都难以寻找的小镇,设施简陋,可海拔不到3000米。
大江横亘于前,黄褐色的江水奔腾——它是四川与西藏的界河、位于长江上游的金沙江。过江后,是全程最危险的路段之一:数十公里路段当时正处于险情状态,上百块警示牌迎面而来。路面坑洼,路边是被清理的巨石,护栏跌落江中。车轮几乎紧挨边缘,走走停停,大家胆战心惊。
如美总算到了。张云从藏民手中一口气买下十几斤新鲜松茸,又从小饭店老板处买了老母鸡,下厨指导,做出两桌莱肴,以作进藏首日的庆贺。“太好吃了,在上海根本吃不到。”如今忆起,有人仍咂嘴回味。
“回到”拉萨
川藏线上最著名便是“怒江72拐”,也称“99道弯”。站在山口放眼望去,道路蜿蜒而下,像根细线缠绕在茫茫群山之中,几十公里的路程垂直落差近二千米,可想而知当年修路者的艰辛。
“很长时间里,我苦苦思索:究竟是层层叠叠的群山所代表的大自然伟大,还是在群山中披荆斩棘开辟出天路的那些建设者伟大,还是我们这样不屈不挠的跋涉者伟大呢?正确答案应该是,三者都很伟大。”潘世伟如是写道。
下一站是被称为“西藏江南”的林芝。那里海拔较低,植被丰富,气候温润。大家原以为这段地势平缓好走,谁知旁边正在修建高速公路,两路时有交错,许多路段实行限时放行,车辆排起长龙。
路不好走,但沿途山水美丽依旧。低处,山形圆润,蕴含绿意;高处,山势险峻,岩石裸露。雅鲁藏布江陪伴左右,江水清澈透绿,加上蓝天白云,无疑是难得的享受。转眼间夜幕降临,远处有片灯海,拉萨到了!
“回到拉萨,回到了布达拉……”潘世伟在心里哼起郑钧的这首歌。按照他的理解,“回到拉萨”并不是指曾经来过,而是说拉萨是人世间最纯净的地方,不管是否来过,只要一到拉萨,便有返璞归真的心灵颤动。
站在纳木措的湖边,望着一望无际、与天相接的深蓝湖水,周围一片寂静。那一刻,这群从喧闹都市而来的人们,身心仿佛都回归本原,一切尘世烦恼全然消失。
跨越“天路”
回程时,越来越多的讯息表明,317国道不好走,特别对考斯特、面包车这样自驾游的大车来说。
在纳木措的小饭馆里,几位核心成员反复权衡,决定调整路线,变东进为北上,将目标调整为青海格尔木。这无疑是重大战略转折——川藏行实际上变成了川藏青行。从纳木措到格尔木共约1130公里,为了更加靠近格尔木,大家决定先住那曲,然后一天之内翻越唐古拉山,穿越可可西里,直达格尔木。
新的忧虑随之而来——那曲海拔4650米,为一路上最高海拔的住宿地,大家能否适应?一天翻越4600米以上的高海拔无人区,会不会有意外情况发生?最后,队员们统一认识:“只要认真对待、仔细准备,我们这帮老头老太还是有战斗力的。”
恰遇几拨来自广西、贵州的年轻“驴友”,也打算翻越青藏高原,奔向格尔木,同时也有些担忧。老人们镇定地告诉他们:没有问题,小事一桩!
次日,大家4点多起床,5点半就出发。张云每天出发前检验车辆、油箱和备胎,当天更是仔细再仔细。驾驶员实行轮换制,并缩短轮换时间,确保行车安全。沿路少有饭店,吃饭全靠干粮;一路很少厕所,无论男女,都用“回归大自然”方式解决。大伙还动用从上海带来的随车氧气钢瓶,每人也配备了小罐氧气。
开了150公里后,除了部队兵站,再看不到民居,四周渐成一望无际的荒凉高原。车子翻越5213米高的唐古拉山口,接着又是近200公里的奔波。放眼四望,天地相接,没有尽头,除了天就是地,除了地就是天,人成为可以忽略的渺小存在。
过了沱沱河,翻越5010米的风火山口、4767米的昆仑山口,经过4700米的五道梁、索南达杰保护站,夜幕降临,前方出现久违的灯火——格尔木近了!跨越“天路”、重回人间的激动,难以名状。
再次出发
旅行的意义,并不止于欣赏山川形胜,更在于经历过程。“当一个人走过世界屋脊的海拔、一万公里的远途,对生活的理解会更丰富,人世间的什么困难都可以等闲待之了。”潘世伟说。
值得一提的是,大家在陕西境内遇到的50多位“天涯同路人”,也是上海的退休老人。他们结伴新疆深度游,实行AA制,出来已35天。
在张云看来,只要心态年轻、身体无恙,老年人旅游和年轻人并无不同,此次川藏行就是证明。“和年轻人相比,我们除了体力有时跟不上,面对困难时的心理素质和耐力甚至更好。”
今年4月,他们北上首都,结伴走完G7京新高速公路,又是16天、12个省市、12000余公里。此外还走了草原天路、独库公路、环库公路。两年折腾下来,倒也集齐了“中国十大最美公路”的一半。
最近,成员们又开始商量:明年春风吹又生时,要再来一次有难度的长途自驾游。
其实,G7之行最让潘世伟感慨的,倒不是去了多远的地方,而是自己总算好好玩了一次北京。他赴京近百次,但之前全是工作需要。某种意义上说,这次自驾北京游,算是“平生首次”。
他觉得,归根结底,旅游不只是行走,而应该是行者身心与环境的沟通。只有两者发生共振,才是最美妙的境界。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供图 题图为潘世伟(右)和张云在可可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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