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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每年的五六月份，是藏区虫草的采挖季节。藏民以及承包了草山的外来者带上帐篷以及足够支撑一两月的口粮，举家涌向山上雪际线以下的草原，当地学校甚至还有专门的“虫草假”。

这种半虫半草的物种，曾只是“中药三宝”之一，售价仅每公斤20元左右。而最近30多年间，被冠以“珍贵滋补药材”、“濒危稀有”、“抗癌免疫”等标签后，身价涨了3.5万倍，市价高达每公斤70万元，是黄金的3倍。

从举家上山的牧民，到层层加注甚至贷款承包草山的贩子、游荡在藏区争抢虫草的商人，再到深谙资本运作的加工企业，已形成了一条疯狂而危险的产业链条。围绕着这种“软黄金”的争议，也从来没有消停过。

与天争时的挖草大军

一种被称为虫草菌的真菌孢子成熟散落后，萌发成菌丝，钻到蝠蛾的幼虫身体内，吸取幼虫体内的营养。幼虫躲进土壤中，虫草菌便长出丝状体——菌丝体。

慢慢，幼虫的营养物质被吸完，只剩下僵死的空壳。待到次年春夏，菌丝体从幼虫的口器中长出，伸出地面。顶端略为膨大，外形像根棒，表面有许多小球形孢子。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虫草，也叫冬虫夏草。每年的五六月份，藏区的积雪溶化，又到了冬虫夏草的采收季节。此时冬虫夏草出苗未超过一寸，孢子尚未发散。如果过了这个时节，则会苗枯死，其它杂草也会生长极快，冬虫夏草则踪影全无。新采挖的虫草通常在晒至六七成干时，除去似纤维状的附着物及杂质，继续晒干然后流入市场。

 

 

虫草分为西藏虫草、青海虫草、四川虫草。西藏那曲、昌都，以及青海玉树、果洛出产的虫草，虫体较为肥壮、饱满，表面色泽金黄色，子座较短，品质较高、售价也是最贵的。

采挖虫草是藏区很大一部分牧民的重要经济来源。每年的五六月份，如果你经过青海玉树、果洛等地，沿途必定会遇到浩浩荡荡的采挖虫草大军，各式拖拉机、摩托车装满了行李，雪山下冒出许多大大小小的帐篷。

 

 

与天争时，藏民几乎是全家出动，有的甚至把老人也带上山，方便就近照顾。当地学校每年都要放“虫草假”，一是牧民举家上山，没人照料上学的孩子；二是虫草露出的头很小，孩子眼力好，挖得多。 采挖虫草的藏民两个月吃住在平均海拔4200以上的山上，帐篷、被褥、口粮等都得带齐了。

 

 

虫草生长于高山、半虫半草，由于山上的草类植被很多，颜色也非常接近，有时还会下雪，因此采挖虫草需要特别好的眼力。挖虫草的往往是七八岁的小孩和20多岁的年轻人，年纪大的人可能趴在草地上一天都挖不到几根。

 

 

未挖掘的虫草，摸上去不软不硬，像蘑菇。挖虫草需要很细心，在离虫草十多厘米的地方，把带尖的扁铁板斜压入地下、撬开土壤，把虫草连根带茎被撬出来，小心地取出虫草，剥下泥土。

 

 

之后还有重要的一步——把刚才撬开的泥土再回填好，让草地看上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否则，被撬过的草地需要约5年才能恢复原貌——高海拔地区的植物生长期很短，生态脆弱。

 

 

疯狂的“包山”赌徒

并非每个人都能拿着“药铲”上山就挖，当地藏民人手一个“采集证”——根据产区虫草的分布、产量、面积大小和历年收费标准，由各乡（镇）村（牧委会）相互协商达成协议，按照“乡镇干部协调，村社干部主办”的方法，公平合理地分配名额。

 

 

虫草日益稀缺，外来者除非征得牧民同意，并缴纳数量不等的“草皮费”，不然很难进入。为防止矛盾纠纷的发生，虫草采集期间，很多地方都设立有虫草采集检查站。

因为近年来虫草价格的暴涨，青海果洛、玉树和星海地区那些拥有草山的牧民收入很不错。每年，草山承包出去的收入在十几万到上百万不等。随之而来的，还有每年春季为了草山的分界引发的争斗和命案。

 

 

在青海果洛，拉尕常碰见一个牧民家有几辆汽车的———那些家里有草山的年轻人，大都是二三十岁的模样，身穿各式新潮夹克衫、牛仔裤和板鞋，开着崭新的现代、猎豹或三菱越野车，用着最新出产的苹果手机———这些年轻人俨然是这些草山的主人，他们直接和前来承包的老板商谈价格，已经成为娴熟的生意人。

46岁的拉尕觉得自己真是老了，他的许多老交情在草原上全无用处，老牧民动不动给他说：“草山早就分给尕娃了。”拉尕包草山亏下的钱，是他用积蓄填上的，承包的资金也是贷款贷来的，要是这么高的价钱承包再有什么闪失，怕是全部身家要搭进去，好几年都翻不了身。

 

 

提心吊胆的挖草雇佣工

每一年，拉尕雇挖虫草的人都是从青海的民和、贵德、尖扎和同德这四个县找来的，这四个县的人有挖虫草的经验。

从果洛州上去草山，近一点的也在六十到八十公里，拉工人的车先是走弯弯扭扭的沙石路，然后是摩托车勉强能走的山羊路，那样陡的路，牦牛和羊群才走得过。最后四五公里，车实在没有办法开进去，只有人走进去。

 

 

每年挖虫草进山之前，拉尕都要去寺里请活佛念经，祈求平安顺利。去年，别的草山工人就翻了车，拉尕听到消息，半天说不出话来。

拉太是跟着叔叔来果洛挖虫草的，他在果洛买了帐篷和做饭的锅、炒面，准备了将近200人的生活物资。挖一根虫草五元钱，在这一片，三四年几乎一直是这个价钱。这是拉太一年中打工的黄金季节，一个多月可以挣五六千元，他荡牛放羊一年吃苦下来也不过是一万多元钱。

 

 

挖虫草都在雪线附近，不要说蔬菜，手机信号也常常没有，拉太和其他四个人一组，背一口铁锅做饭，起初调料还有花椒和辣椒面，后来就只有盐巴，吃的水是山沟里的水，有时候是融化的雪水。

幸好搭伙走有个好处，就是除了面粉，还可以多带一些銎锅馍馍，一个大銎锅馍馍往往有十几斤重，外面的壳很硬，做好了可以放一个月。拉太说，在雪山上，挖虫草的人要是想吃一口手抓羊肉或者牦牛肉，那真是太难太难了。

 

 

和拉太一起帮人挖虫草的，常是家里实在困难得没有办法的。有的出门没有盘缠，就拉贷款或者用高额的高利贷。挖好的虫草往往被他们随身揣着，装在一个药盒或者小铁罐里，生怕被别人偷了抢了去。

拉太说，前些年甚至是要背着猎枪去的，有的草皮上主人不让挖，远远地就会放猎枪警告，有的时候挖得多了，或者争抢地盘，同伴之间也会发生命案。

 

 

就是没有这些危险，在雪山深处，感冒拖久了，也一样会要了人的命。挖虫草的人对出门的日子十分讲究，三六九是吉日，农历逢七不出门，逢八不进门。

防不胜防的各种骗术

果洛州的虫草市场看上去并不大，却占据了全国虫草市场份额的20%~30%。州上有门面的铺子不到三十家，收虫草的季节，人们就拥挤在路边上，人最多的时候能达到两三千人。

 

 

开虫草店铺的马海忠就是这时候遇到石膏草的。这个16岁就上玉树挖虫草的小伙子在这个行业已经干了20年，为了虫草，他打过架、坐过牢、进过急救室，身上有多处刀伤……

马海忠捏上一根虫草咬断，苦的！扔到秤上声音不对，没有弹性。真正的虫草有些腥味的蘑菇味道，他第一次碰上苦的，送虫草来的人似乎也被蒙在鼓里，这样的场合，一般买家卖家都不会当面点破。

 

 

马海忠只推说价钱太贵收不起，把来人打发走，只把那根断的石膏草留了下来。他仔细看才发现这棵草里面有白色的粉末，长长的虫草柄是用胶粘上的，因为整体颜色看上去相似，分量又差不多，一斤里面掺上一二两，就是内行人猛一看也不容易看出，只有到了顾客手里，下到汤里炖了才会发现，只剩下了柄，虫草消失在汤里。

 

 

比石膏虫草更大的骗局，还在等着马海忠。先是一个相熟的朋友拿了几斤草去卖，再不见踪影，另一个消失的老板拿走得更多。

马海忠的同行张玉德是甘肃积石山人，这个挖了十几年虫草的37岁中年人，是跟着姐夫收购虫草的。他托朋友从广东东莞买进了X光手动检测仪，一包虫草中掺进的铅粉和水银、铁丝，透过机器，马上就能看见清晰的黑影，这个两万多元钱的“火眼金睛”，胜过了张玉德姐夫30年练就的眼睛。

 

 

比起类似地雷探测仪的金属探测仪，比起最早的放大镜，这几乎是果洛虫草市场上最先进的检测仪了，二十多家虫草店里，拥有这样的仪器的也不过只有三家。但只要谁家要用，随时都可以付20元钱借用。

有些掺有铅粉的虫草被张玉德挑出来放在样品盒里，外观看上去完全一样，只有放在秤上才有细微的差别。在放大镜下，张玉德指着虫草头部一点点胶：“应该就是从这里，趁虫草还湿润的时候，用注射器把铅粉或者水银打进去的。”

 

 

他更担心的是，那些用铅汞熏蒸的虫草，因为含的重金属分量少，就是用X光机也很难找到异常。张玉德的这些干虫草通过空运和货运的方式运达广州市场，然后在那里装盒出售。

马海忠眼见到那些昨天还风光一时，今天就倾家荡产的同行，不是虫草被骗走，就是把全部身家赔给了高利贷，一些做房地产和开矿的老板，常用高价买进的方式骗赊虫草，“一口想吞个胖子，想着赌一把，这样栽掉的人多。”

 

 

这一行，越来越没有那种一夜暴富的神话，“一根虫草上，哪怕赚五分钱，也要小心谨慎。”有一个跑了几年没见的人，在果洛的大街上和马海忠撞上，马海忠二话不说，上去就是几拳，两个人在大街上打了起来———这笔钱算是要回来了，可是2012年拿走的虫草，至少有40多万元要不回来了。

 

 

被叫停的“极草”神话

在改革开放以前，冬虫夏草只是与人参、鹿茸被视为“中药三宝”，每公斤售价20元左右。20世纪80年代之后，野生的冬虫夏草被冠以“珍贵滋补药材”的名头，在“濒危稀有”和“抗癌免疫”的招牌下快速升值，市价高达每公斤70万元，是黄金的3倍，被称为“软黄金”。

 

 

冬虫夏草的药用价值一直备受争议，但深谙资本运作之道的商人，却将它的宣传做到了极致。其中，“虫草第一股”——青海春天药用资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就是典型的“做局者”。

在青海春天的核心产品“极草”的宣传语中，“近半个多世纪被西方广为研究，数个抗癌、调节免疫的药物来源于冬虫夏草”打动了无数养生爱好者。

然而，“极草”身份一直在地方和国家食药监管部门的博弈之下，游走于食品、中药饮片或保健品之间。从2009年问世至今，青海春天先后经历“身份门”“超标门”“叫停门”等多轮争议。

不过，这并不影响这家公司的业绩神话——2014年9月，借壳上市成为“虫草第一股”，股价最高冲上50元顶峰，三年净利润增长30倍，创造300亿元市值。

 

 

研究称，实际上冬虫夏草属于幼虫与真菌的结合体，其主要有效成分核苷和单糖，几乎等同于普通菌类蘑菇的成分含量。

冬虫夏草中含有的微量“虫草素”多被宣传为具有“抗癌免疫抗衰老”神效。然而，青海省畜牧兽医科学院草原研究院冬虫夏草研究室主任李玉玲在公开发表的文章中称，“虫草素”在天然虫草中的含量极低且不属于有效成分，只在人工虫草制品中含量较高。“虫草素”属于抗生素范畴，但其具体药效，医学界并无定论。

围绕“极草”纷争的矛盾，终于迎来了大爆发——青海春天药用资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600381.SH）今年停牌两个月后，3月30日其控股子公司春天药用的冬虫夏草纯粉片被国家食药总局叫停。

【关于虫草的相关法规】

 

 

2009年1月，“极草”冬虫夏草纯粉及纯粉片产品以“食品”身份正式上市。2010年，国家食药总局召开专家研讨会，认为冬虫夏草的“二级濒危”身份，使其不能作为食品，并发布了《关于冬虫夏草不得作为普通食品原料的通知》。

2012年6月，国家食药总局下发《关于冬虫夏草中药饮片炮制规范有关问题的通知》，叫停冬虫夏草的“中药饮片”身份。

2012年8月，国家食药总局意图将冬虫夏草列为“保健品”范畴，并发布《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关于印发冬虫夏草用于保健食品试点工作方案的通知》。

【优劣虫草辨别方法】

1、从条数（大小）上

市场上一般按每千克条数的多少把虫草分为若干个等级。即条数越少，个头越大，质量越上乘，价格也就越贵。如1600条/千克、2000条/千克、2500条/千克、3000条/千克、统货等。

 

 

2、从干湿程度上

虫草的水分控制在13%之内是合适的。购买虫草时要用手摸一下虫体的软硬程度。如虫体较软、能略弯曲，表面颜色深，有潮湿感，说明虫草不干，含水量大；如虫体僵硬，表面颜色浅，干爽，说明虫草干湿程度适中，能达到九五成干。

 

 

3、从洁净度上

看虫草表面有无杂质。虫草虫体表面颜色呈深黄色至黄棕色，头部红棕色，环纹明显清晰，说明虫草纯净。如虫体表面有似纤维状的膜皮，或虫体颜色晦暗、环纹不清或头部与子座连接处膨大，有泥包裹着头部，看不见红棕色的头部，说明虫草表面附着有杂质，掺杂增重。

4、从完整性上

虫草以完整、肥壮饱满为佳。市场流通的虫草中，有的混有折断后用竹签、火柴棍穿插拼接起来的虫草，仔细观察虫体表面有拼接的痕迹，有的对接的虫体不是一体，拼接不自然。虫体瘦瘪、中空的虫草，表明采收失时虫体的营养成分已消耗，不宜使用。

 

 

【经常被错认为藏区虫草的品种】

1、亚香棒虫草

长1.2cm，茶褐色，子座无不孕顶端。虫体质脆，易折断，断面略平坦，黄白色，中央有稍明显灰棕色“—”字纹；气微腥，味微苦。含有效成分与冬虫夏草相似，民间用作滋补药，服量过多，可发生头晕、恶心副作用。

 

 

2、凉山虫草

寄生于一种鳞翅目昆虫幼虫的干燥虫体及子座。黑褐色，质稍呈木化，脆而易断，断面类白色，气微腥，味淡。

 

 

3、新疆虫草

表面棕褐色，有细小皱纹，上部膨大呈圆珠状，深棕色。气微腥，味较苦。

 

 

4、虫草花

其并非是冬虫夏草，它是人工培养的虫草子实体，属于一种真菌类。与常见的香菇、平菇等食用菌很相似，只是菌种、生长环境和生长条件不同。并不具备冬虫夏草的任何功效，在临床上没有得到过任何效果，只可以作为一种食材，还没有被列为中药。

 

 

本文在手册君前同事马金瑜2012年发表于《南方都市报》深度周刊的《虫草链条：危险的赌局》基础上编辑而成。马金瑜是天生写字的才女，从国外通讯社写到新京报再写到南方报业，许多读者曾对着她的文字泪流难抑，为她的纸中人心碎，譬如《为父亲做最后选择》。就如钟爱面食一样，马金瑜对藏区有一种特殊的情结。如今，她已真切地，在藏地高原做了面痴（她的微博昵称）。

 

 

马金瑜和她的藏族丈夫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