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羊得鲜,肉食中,羊肉是至味。
生在南方,吃的羊多是无甚膻味的山羊,红烧、煲汤当然也很好,但论吃羊,还是要往北去。
到北京,除了好小肠陈的卤煮,就是爆肚冯的羊肚领、肚仁儿。回民对羊肚子里这些宝贝门儿清,食材、料理、刀工、火候一样不差,才会有脆爽的肚仁上桌。蘸芝麻酱、腐乳酱也好,白嘴吃也鲜。
老北京涮羊肉的肉是口外的羊肉,肉质绵密。不管机器切还是人工切,都不宜太薄,有损口感;如果冰冻,大失原味。所谓原味,就是膻。膻味足涮羊肉吃起来才过瘾。
涮羊肉用烧木炭的铜火锅,以清水加大葱段为汤底。清水衬肉质、木炭铜锅宜涮肉,都很对,但只是常识而已,没必要吹出花来,硬要说如何讲究,很没意思,何况北京的自来水味道跟清水已无关。说到讲究,马未都嘲笑说过去老北京有说法,涮羊肉得一片一片涮,才规矩、才好吃。其实就是因为当时穷,否则当然是整盘倒下去涮着过瘾啦。
吃涮羊肉,最好玩的是自己调酱,桌面上一大堆酱料,有芝麻酱、麻油、辣椒油、酱油、醋、芫荽、葱花、腐乳酱、韭菜茸、老酒,等等。很妙的是,中间还有一碗虾油,就是南方人爱的鱼露,这种鱼腥味极重的调味品,北方人平时多数避之不及,涮羊肉时也接受,一再证明,鱼羊得鲜,配合得最好。
羊肉除了涮,当然还有烤。在福州,跟朋友们吃过不少羊肉串和烤羊排,膻味不足的烤羊肉味道不说也罢,倒是有一个段子很好玩:一个朋友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姑娘卸了妆身上也是香的了,因为已经被化妆品腌入味了,跟孜然把羊肉腌透了一样。这也说明,肉一般,味道腌得再好也回天乏术。
所以怀念西北的羊肉。德令哈的炕锅羊肉历经煮、炒、煨,做法像在河南新乡吃到的红焖羊肉,看皮肉,有煀的印记,即先炸再焖。待到开锅,香气四溢,连入馔的土豆都被我们吃个精光。祁连山脚下的烤羊蹄,一手抓蹄,用一柄蒙古刀自己割了吃,图个好玩。最让人饱足的是在敦煌吃的手抓羊排:羊排入锅水煮,熟后起锅装盘,撒两根香菜权当提色,就这么简单。我们五个人吃掉两斤,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两斤。上手一阵撕扯,入口肥美多汁,食之不羡仙。意犹未尽,五人十目相对,豪情万丈:再来两斤。却吃不完,乖乖打包,但极满足。类似敦煌手抓羊排的做法和吃法,汪曾祺先生文章也提到过,即“手把肉”,这位著名吃货还深情地评论道:“在我一生中吃过的各种做法的羊肉中,我以为手把羊肉第一。”
蔡澜先生则认为,“整只羊烤熟后,伸手进去,在羊腰附近掏出一块肥膏来,是吃羊的最高境界”。我虽还没试过伸手去掏,但尝过滋味。去郑州时,朋友推荐方建营烧烤。那里的腰子格外肥美,肥膏就明晃晃贴在边缘,相貌猖狂。腰中的尿腺当然没有去除,但由行家烤出来,一点异味也没有,只剩下一股香气。先吞肥膏,再吃腰,间或嚼两瓣蒜,很中原,简直吃出些侠气。又有西宁马一刀,懂吃而少言的广东朋友吃后大加赞赏,说那里烤羊腰是一绝,不要错过。我们决定离开西宁前的最后一顿饭去吃,可惜由于台风影响回程而没有如愿。
再就是羊身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了:比如羊奶,又香又浓,又咸又甜,煮茶不错,做成布丁也好吃。比如在贵阳嗦的羊脑米粉,米粉爽滑挺括,鲜汤霸道粗野。在红辣油和青蒜苗掩映下,咬一口羊脑,滋味能让人和生活和解。比如曾吃过羊眼,乍一看吓尿了,但据说“角膜像荔枝那么爽脆”,也就尝了尝,我觉得可以不爱吃,但要尝一尝。比如喝羊汤后吸的窸窸窣窣满嘴是油的羊骨髓。比如汪曾祺先生深情讴歌的“拔丝羊尾”:“外面有一层薄薄的脆壳,咬破了,里面好像什么也没有,一包清水,羊尾油已经化了。这东西只宜供佛,人不能吃,因为太好吃了!”这我没吃过,很好奇到底是有多好吃,才把汪先生这种见过世面的大吃货迷得欲仙欲死不要不要,有机会一定要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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