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誉为“众山之宗,万神之殿”的宗喀拉则,位于拉脊山山垭,海拔3820米。
驱车上山,一路雾气弥漫,时有阴雨,气温更是随着海拔攀升而逐渐降低。等到达垭口,夏晨阳一开车门,就冻得一激灵,立刻又缩回车内找外套,并好心提醒驾驶座上的人:“你有带厚衣服吧,这天不多穿点非冻死不可。”
林轻风茫然地看他,似乎不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夏晨阳乐了,“这车上就咱们俩,我总不至于是跟空气说的吧。”
事实上,林轻风的确把他当空气了。
说起来,俩人既不是朋友,也不是网友,不过都是临时起意来走西北环线的陌生人,偶然在旅游论坛上凑到一起的。等碰了面,林轻风除了一开始再三跟夏晨阳确定身份外,这一路开到拉脊山,她都没再说过半句话。
她沉默得厉害,连夏晨阳这种天生自来熟的性子都自觉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
“美女,你好歹给点反应啊,”夏晨阳痞笑一下,“你这样我很尴尬的。”
他长得不错。不是时下流行的精致美男,偏阳光一些,一笑却有股子邪气,又坏又甜,总之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长相。
可惜,林轻风无动于衷,但她终于开口:“记得锁门。”说完把车钥匙抛给他,径自开门下车。
景区门票不贵,20一位。林轻风取了票进去,既不拍照,也不进大殿参观,一路往观景台走。观景台设在大殿后面的高地上,拾级而上,目之所及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辽远开阔,尽头处更有五彩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藏地独有的神秘气质。
夏晨阳鬼使神差跟了过来,看她立在经幡前,一袭单薄的白色开衫随风扬起,既圣洁虔诚,又有种她会就这样随风而去的飘渺感。
“听说经幡每随风转动一下,就等于诵经一次,是在向神祈愿。”夏晨阳说,“你要不要也祈祷一下,说不定管治失恋。”
说失恋是猜的,但他觉得八九不离十。要不然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想要驱车来走西北大环线,无非是受了刺激,想用一场出走寻回内心的平静罢了。
就像他一样。
林轻风没说话,就在夏晨阳准备接受自己又一次碰壁的事实时,却听她说:“那失婚呢?”
她声音很轻,不悲不喜,伴着风声,有些听不真切。夏晨阳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恰好此时,阳光忽然冲破云层照射下来,洒在远处的山脉,近处的经幡,眼前的人身上,温暖且耀眼。
“你看,”夏晨阳说,“太阳出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轻风心里一动,面朝太阳,“嗯,会好起来的。”
2
下山时,天已经整个放晴,一路上西北群山的辽阔壮美一览无余。
经过藏民的蒙古包时,夏晨阳说要下去坐坐,喝一杯正宗的藏式奶茶。林轻风把车子停在路边,也准备下车活动一下,结果一下车就被藏民家里的小牦牛吸引住了。
见她难得露出欣喜的表情,夏晨阳提议:“要不跟它合个影?这也算是藏地的吉祥物了。”
“不用。”林轻风摆手,眼睛却自始至终落在温驯的小牦牛身上。
夏晨阳也没再多说。
再出发时,兴许是喝了热腾腾的奶茶,让人通体舒畅了,夏晨阳又活跃健谈起来。
“网上有个笑话,说有人从西藏回来后,一直想取个藏名。但是吃不准叫“加仓没错”还是“平仓没错”?朋友又帮他取了几个:加平都错、持仓坚赞、空仓加错……但他说看了今天的大盘,决定叫仓又嘉错。”
他说完,自己乐得不行,林轻风却没反应,心无旁骛地开车。
“不好笑么?”夏晨阳很挫败,试图找回场子,“那我再说一个。”
“从前有个人叫小明,小明没听见。”
“女娲捏泥人的时候一直在笑,盘古就问她笑什么,女娲说:做人呐,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
一连说了好几个,林轻风终于笑了。
“握草,你真是我见过笑点最高的妹子了。”夏晨阳舒一口气。
“你刚说的第一个,”林轻风扭头,脸上还带着笑意,“是关于股票的吧。”
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夏晨阳呆了一下,收收心思,才吐槽道:“你这反射弧真够长的,我都讲几个了,你才笑第一个?”
“嗯,他也这么说……”她突然收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意识到自己可能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夏晨阳正准备补救,却听她又说:“你别再讲笑话,也别跟我说话了。”
这话让夏晨阳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平时在女生面前也是高冷大帝本帝,现在耍宝还不是想逗她开心,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
闷哼一声,他决定再不跟她多说一句话。
林轻风向来不是敏感的人,对别人的情绪都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可这回她却从这一声中听出了不满。
“听你说,我这一下反应不过来,一直想笑点是什么,很容易分心。”她难得说了一长串解释。
原来她不是不想听他说话,是怕自己分心。
“嗯,那你好好开车,我不说了。”夏晨阳语气又开朗起来。
他的情绪真的太好判断了,林轻风想,而且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个孩子似的。不像魏然总是什么都憋在心里,要她去猜,可惜,她偏偏天生就迟钝,没有猜人心的天分。
3
经过第一天的磨合,俩人很快就适应了彼此的节奏。
第二天去看了日出,又去了茶卡盐湖,就开始往下一个住宿地大柴旦开去。
车子进入大柴旦时,已经是下午八点多,可是天还亮得很。林轻风就准备在镇上走走,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了夏晨阳。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夏晨阳露出招牌式痞笑,“不知在下,可否邀姑娘一起散个步?”
林轻风被他逗乐了,笑着点点头。
小镇不大,可极目远眺,背倚雪山,面朝戈壁,苍茫大气得很。近处道路宽敞,却几乎没有行人,如同空城。然而正是这种空空荡荡,叫人莫名觉得治愈,想要卸去一身疲惫和长久的浮华之气,回归本来的简单面目。
林轻风几乎爱上了这里。
“怎么?喜欢上这里?舍不得走了?”夏晨阳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林轻风诧异,“你怎么知道?”
夏晨阳跳到旁边的台阶上,“你喜欢一样东西的表现太明显了,就像之前那只小牦牛,恨不得眼睛黏在人家身上。对这里也是,怕少看一眼就错过什么似的。”
原来,她的喜欢这样明显么?
林轻风苦涩一笑,从前朋友说她对魏然喜欢得太明显,叫她收一收藏一藏,说男人对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是不会珍惜的。那时她不信,如今呢?
“被你喜欢一定很幸福。”夏晨阳又说。
“也许吧。”林轻风叹一口气,自然地转了话题,“这里真好,所有热闹是来往游客的,随他们来,又随他们走,它始终是安静的。有点儿与世隔绝,无欲无求的意思。在这儿生活,一定不慌不忙,自在舒适。”
夏晨阳没接话,像个调皮的大男孩在台阶上跳着走。林轻风以为他不懂,以他一路上跳脱的性子,他应该是喜欢轰轰烈烈的,怎么会理解这种寡淡无味的生活?
谁知,他跳到下一个台阶时,忽然扭头对她笑说:“我觉得咱们现在就缺一条狗。牵着狗,占着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反正也碍不着谁。”
听他说,林轻风不知怎么想到了恶霸巡街的画面,忍不住弯了唇。
“早知道,咱们就把那只小牦牛偷回来了。”夏晨阳十分遗憾地说,但是很快,就又欢快起来,“遛牦牛,是不是听上去就很拉风?”
“是……是吧。”林轻风认真想了想。
等回过神,看着他的背影,看他跳来跳去,她又想到了魏然。
他可能永远不会这样,他在她面前从来成熟稳重,对她刚才描述的生活,更不会像夏晨阳一样在单调枯燥里找到了乐趣。他大概会皱眉,嫌弃她太老年人。
“这里的天空很低很近,好像一伸手就够得着。”夏晨阳突然说,换了一副沉稳语气,“因为这里的房屋很低,没有人试图用更高的建筑来追逐和它比肩,城市的楼越高反而距离它越远。就像爱情,越是想要接近它抓住它,它反而会逃很远,这并不是谁的错,只是它本来就是这样的。”
他站在台阶上,逆着光,林轻风恍惚有种阳光来自他,而非他身后的落日的错觉。
默了默,她轻声说了句“谢谢”。她怎么会听不出他是在安慰她?
夏晨阳也不知听到没有,转身就恢复成了之前的欢脱样,好像方才那个他只是她的错觉。
俩人走在异乡的路上,时而交谈,时而沉默。
这是林轻风从来没有想过的。
一个陌生的异性,一段未知的旅行,这种听上去就有些冒险的行为并不适合她,但感觉并不坏,甚至叫她隐隐有些期待明天的旅行。
4
在大柴旦住了一晚,俩人开始驱车往敦煌。期间要穿过一段无人区,一路上除了望不到头的笔直公路,四周就是戈壁和沙漠,景色单调至极,荒凉至极,却也透着一份独属于大西北的苍茫辽阔之美。
怕林轻风开车分神,夏晨阳都没怎么说话,又怕她驾驶疲劳,就放音乐提神。
原本一路都平安无事,穿过无人区后,只要再翻过当金山,就会进入甘肃境内。当金山口海拔3800米,山坡陡峭,转弯多,林轻风自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盯着前方的路况。
可是播放器里忽然传出的歌曲,叫她一时失神,脚下没了轻重,车子就失控一般往下冲。
这可是陡峭山路,这么往下冲,后果难以想象!
好在夏晨阳当机立断,看一眼后视镜,捞一把方向盘,让车子朝着避险车道冲上去。
“你没事吧?”车停下来后,夏晨阳看向林轻风。
“我……”林轻风张了张嘴,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说的却是,“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避险车道是这么用的。”
夏晨阳有些哭笑不得,突然觉得她反射弧长也挺好的,连害怕都比别人慢半拍。见她没事,他开门下车检查,确认刚才只是她操作失误,车子并没有什么问题。
“下面我来开吧。”夏晨阳拉开驾驶座的门。
“我再坐一会儿行么?”林轻风语气有些不对。
夏晨阳点点头。她其实挺厉害了,要是别的女生,反应过来后怎么也得哇哇大哭一场。而她如果不是下车时腿软,差点栽倒,他甚至没觉得她有多害怕。
“没事了没事了。”夏晨阳扶了她一把,连声安慰。
林轻风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胳膊,红着眼眶看他,“我能抱抱你么?就一下。”
从前别人说眼泪是女生的武器时,夏晨阳是不信的,他只觉得那种哭哭啼啼的样子又丑又烦人。可现在,看着林轻风,他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她的眼泪甚至不需要落下来,只在眼眶里打转,就叫他心疼得厉害。
他应一声,俯身抱住她,耐心且温柔。
好一会儿,林轻风平静下来了,俩人重新出发。开出一段路后,林轻风轻声说“对不起”,顿了顿,又说了句“谢谢”。
没有多余的话,夏晨阳却明白。对不起是为之前她的失误,谢谢是刚才那个拥抱。
“我这怎么也算救命之恩了吧,更何况咱们现在也是生死之交的情谊了,就这么两句话就想把我打发了呀?”夏晨阳半真半假地活跃气氛。
林轻风扭头看他,一脸认真,“那你说,要怎么谢?”
夏晨阳看着她,脑子里一瞬间蹦出“以身相许”四个大字来,好在他及时刹住,没说出来,偏过头看前面,“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林轻风点头应下。
5
等进了敦煌,在酒店安顿好,林轻风敲开夏晨阳的门,说要请他吃饭。
俩人去了敦煌夜市,熙攘的人群声一下把白天那种荒凉和惊险驱走,热闹得叫人心安,林轻风这才真正松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吃完饭,俩人散步回去,她忽然想起来,“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开车。”
夏晨阳一愣,“谁说我不会开车?”
“说实话,我本来以为你是女生,”林轻风看着他,“结果见了面是男生,我就以为你是不会开车才跟我拼车的。”
“巧了,”夏晨阳笑了笑,“我本来以为你是男生来着。”
原来俩人曾一前一后在论坛上发布求同伴的信息,一拍即合后,压根没问过对方性别的问题。因为林轻风想的是对方没车,肯定是女生。夏晨阳想的是对方开车去,肯定是男生。
结果俩人都想岔了。
“我只是不想开而已。”夏晨阳叹一口气,“以前训练的时候,每天差不多要开七八个小时,我这回出来,就想过一段不摸车不练车的日子。”
“训练?”林轻风疑惑,“我还以为你是……自由职业呢。”
“你为什么停顿了一下?”夏晨阳盯着她,想了想问道,“你心里想的是自由职业,还是无业游民?”
“自由职业。”林轻风赶紧说,十分诚恳的样子。
可她越这样,就越显得心虚。夏晨阳气笑了,“小爷是有正经工作的!职业赛车手,职业的!”
“好好,你是职业的。”林轻风偏过头憋笑,没办法,他炸毛的样子真的是太好笑,太可爱了。
夏晨阳是真的赛车手。
不过玩赛车就跟烧钱差不多,他和他的车队能走到今天,真的是全靠死撑。可是现在,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们,一个个为了前程要各奔东西,有的转做幕后,有的干脆转行。
“其实我不是不能理解。这么多年大家有多不容易,我都知道。可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商量好了,只有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夏晨阳说得有些艰难,可以想象他的难受和不舍。
林轻风停下来看他,“或许他们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不得不离开热爱的行业,放弃梦想,他们或许能接受,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告诉一腔热血的同伴。”
“嗯,我知道。”夏晨阳垂下脑袋,“一开始我愤怒过,暴躁地质问他们为什么。后来我就想明白了,他们可能觉得最对不起的是我。”
“嗯。”林轻风点点头,半天又小声问,“需要我安慰你么?”
夏晨阳又乐了,“哪有人安慰人还提前问一声的!”
“我呀。”林轻风也笑,忽然伸手摸了摸他脑袋,轻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时他在山顶说给她的话,她记住了,现在也送给他,他们都会好起来的。
她说完准备收回手,夏晨阳却一把按住她手不动,面对她疑惑的眼神,咽了咽口水,“安慰小狗还都且摸一会儿呢,你这安慰人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一贯调侃的语气,眼睛却直勾勾看着眼前的人,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似的,只在心里无比庆幸现在是晚上,她看不见他已经烧着的脸和耳朵。
林轻风一笑,又揉了揉他脑袋,“小狗可不会说话,你乖一点。”
“好。”
6
原本他们打算在敦煌待两天,可似乎这几天习惯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反而对市区的热闹有些受不了,就提前退房往张掖去。
到张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怕赶不上丹霞落日,俩人就直奔丹霞地质公园。再出来时,天已经黑了,逛遍了整个七彩小镇,竟然只找到一家有空房间的酒店,且人家只有一间,还是大床房。
夏晨阳有些犹豫,林轻风倒是很干脆地定了下来。
“你确定?一间,大床房。”夏晨阳比划着,试图叫林轻风明白。
“确定。”林轻风说。
夏晨阳觉得有必要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看一眼前台,压低了声说:“一张床一张床啊,我可不是什么柳下惠,也没什么节操的,万一半夜对你兽性大发,你……你哭都来不及。”
头一回造自己的谣,夏晨阳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一点儿坏人的气势都没有。
“你不会的。”林轻风语气笃定。
“这么相信我?”夏晨阳禁不住有些嘚瑟,“是不是我天生就长了一张忒正义的脸?”
林轻风看他一眼,“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耳朵红了。”
“你……”夏晨阳瞪大了眼,他以为那天她没注意到,谁知道她只是没吭声。可是她现在说是什么意思?觉得他被摸一下脑袋就耳朵红得滴血,绝对没胆子干坏事?
瞥见前台似乎在憋笑,夏晨阳一下炸了,气势汹汹道:“你别后悔!看我怎么把你吃干抹净!”
林轻风叹一口气,拖着行李进了电梯。
夏晨阳赶紧跟上。
刷卡开门进房间,一直到林轻风进洗手间洗漱前,夏晨阳都还特别镇定有气势。可她刚一关上门,他就绷不住怂了,立刻掏出手机给好友发信息,问自己该怎么办。
好友是个不靠谱的,贱兮兮地鼓励他安慰失婚妇女。
“滚一边去,你才失婚妇女呢!就你那户口本上90,实际长相70的脸,人不叫你叔叔都不错了,你也好意思叫人妇女。”夏晨阳毫不客气地回怼。
当初这货死缠烂打非要他说到底跟谁一块上路,他招架不住,就随口说:“人家失婚正难过呢,收起你那些YY的想法,老子这么正直善良,才不会像你一样趁人之危。”
现在看来,这货是一点没听进去。
屏幕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狂甩震惊的表情包,“握草,夏选手,你这是在护短么?妇女这个词不是你的最爱么?逮着谁都这么叫,连十八岁的小妹妹都不放过,就怕人跟你扯上关系似的,现在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夏晨阳呛了一下,死死盯着屏幕。
林轻风洗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夏晨阳一动不动地握着手机发呆,“你去洗吧。”
夏晨阳一惊,扭头看见林轻风带着一身水汽立在旁边。她头发是湿的,眼睛里也有水雾似的,跟那天在观景台上的模样判若两人,好像一下从清冷女神,化身成了勾人的妖精。
又想到好友刚才的话,夏晨阳的脸立刻烧了起来,噌一下跳下床,往洗手间跑。
跑得太快,一下没收住,直直磕在了门框上。那声音响得林轻风听着都觉得疼,却实在想不明白他突然发什么疯。
这头夏晨阳捂着脑袋逃进洗手间,就反手把门锁上,以为不看见她就不会多想了。谁知道洗手间里的水汽还没退,空气里还残留着她沐浴露的味道,若有似无的气息,叫他一阵儿不矜持。
抬头看一眼镜子,夏晨阳苦笑一声,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禽兽。
7
在洗手间磨磨蹭蹭半天,夏晨阳出来的时候,看见林轻风已经在一侧睡下,心里松一口气,觉得这样挺好,免得俩人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又不满起来。他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已经对她起了心思的男人,她是不是对他太放心了?!
“你还不睡么?”林轻风看着站在床头愣神的夏晨阳。
她突然出声,夏晨阳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嗯,就就……就睡了。”
嘴上这么说,可他还是没有动作。不是不想,是不敢,刚才在洗手间就闻着她的沐浴露味儿,他都不矜持了,这要是真在她旁边躺下来,万一自己……
半天,咳嗽一声,夏晨阳强作镇定地挪着步子往床边走。
他走过来了,动作很慢,脚步很轻。他掀开了被子,停了一下,坐了下来,很慢很慢地躺了下来……
林轻风从来不知道自己听觉这么灵敏,夏晨阳的一举一动她都听在耳朵里,还能分神听见自己快得跟鼓点似的心跳声。
刚才听见门响,她本来是打算装睡的。因为虽说信得过夏晨阳,可到底是第一次跟一个陌生的异性共处一室,她也就是假装平静,不想弄得太尴尬,哪里就真能不当一回事。可他半天没有动静,她以为他还在纠结,就出声叫他。
只是眼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俩人并肩躺着,各自都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地沉默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半天,夏晨阳憋不住,轻声问:“你睡了么?”
“没。”林轻风蒙着头,声音有些闷。
“我以为就我睡不着呢。”夏晨阳动了动,侧身看着她的后脑勺,“要不,我们聊会儿天?”
“嗯,聊什么?”林轻风扭头看他。
“就就……随便聊。”夏晨阳又结巴了。
说实话,结巴都是好的了,他心脏差点没蹦出来。虽说是大床房,可床能有多大,两个大枕头放在一块,就占满了床头,她这么一扭头,就跟他快贴一块儿去了。
愣了有十秒,夏晨阳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镇定说:“要是你愿意的话,你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么?”
她看着他没出声,夏晨阳有些吃不准她是不是不愿意,正准备再换个话题,却听她说:“其实也没什么,他喜欢上别人了。”
说完这句话,林轻风忽然笑了笑,有种说不清的味道,像是难过,又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那天在当金山,你应该注意到了,我是因为听见那首《传奇》一时失神,才会失误的。”林轻风说。
“嗯,这首歌有什么特别么?”夏晨阳问。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在唱的歌。那一年的迎新晚会上,他是台上表演的学长,我是台下观看的学妹,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那么莽撞又热烈地喜欢上了他。可是几年如一日的喜欢,也终究抵不过……
“我到现在都记得刚看见他跟别的女生抱在一起时,那种一瞬间觉得天崩地裂的无助和恐慌。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出轨,即使……即使他爱我没有我爱他那么多,但是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我甚至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的父母、朋友,以及他的父母和朋友。我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怎么做……”
她说着,还是有些激动,可以想见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夏晨阳有些心疼,隔着被子轻轻抱住她,低声安抚:“这不是你的错,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真的以为我们会一辈子的。”林轻风埋在他怀里,“我质问他的时候,他竟然说要我冷静一下,婚礼还是会如期举行。他凭什么认为我会一直原谅他,等他,爱他?我把戒指还给了他,却最终像自己做错了似的,狼狈又可笑地逃了……”
夏晨阳轻轻拍着她肩膀,有些心疼她这样傻。他突然很想问她是不是还喜欢着他,可是他不敢,他怕那答案是他不想听的。
8
一夜相拥而眠。
第二天早上醒的时候,想起昨晚的失态,林轻风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夏晨阳跟失忆了似的,一点儿没提,她才没那么尴尬了。
再出发时,夏晨阳主动说自己开车,林轻风没有拒绝。等上了车,俩人都默契地卡壳一般,车里的气氛说不上是尴尬还是暧昧。
半天,夏晨阳清了清嗓子说:“我开车不怕别人说话。”
“啊?”林轻风茫然应一声,想了想,又“哦”了一声,“说什么?”
“……”这话问得夏晨阳也不知道怎么接,“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怕自己分心。”
林轻风:“……”
沉默了一路,车子经过一个小镇时,看见路边藏民家里摆出来的奶皮,夏晨阳才出声说下去尝尝。
摆摊的是个小姑娘,在边上忙着玩手机,看见他们过来,冲院子里吆喝了一声,里面跑出来一个小男孩,立刻熟练地招呼他们。
“她是你姐姐?”夏晨阳跟小孩搭话。
男孩咧着嘴笑,“嗯,天天玩手机看她润玉老公。”
林轻风借用了一下洗手间,刚走出来就听见“老公”俩字,愣了愣问:“她看上去好小,已经结婚了么?”
“我倒是想。”小姑娘抬头看她,叹一口气,“姐姐,你是真的不知道润玉是谁么?我们隔壁阿嬷都知道润玉小哥哥,现在跟我一样迷得不得了。”
她看原始人一样的眼神,和明显嫌弃的语气,叫林轻风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知道润玉么?”她问夏晨阳。
夏晨阳抿着嘴憋笑,连连摇头,“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人家老公?”
他当然要配合她。这一路上,他见过她太多面:初识时清冷不多话,在大柴旦恬静淡然,当金山时坚强又脆弱……但无论怎样,她是以一个成年人的姿态独当一面。难得见她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跟小姑娘置气,期盼他偏向自己似的看着他。
她这是在依赖他,他怎么会不帮她?
这下林轻风有了底气,正准备跟小姑娘理论,却见人家甩过来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姐姐,你真看不出来小哥哥是在配合你么?你们这狗粮,比我们家用了五斤牦牛奶的奶皮都腻歪。”
林轻风一下红了脸。
夏晨阳也有些耳热,可心里却乐翻了天,恨不得再买个十张二十张奶皮以谢小妹妹帮他捅破窗户纸之恩。
再上路时,夏晨阳憋不住了,心心念念着昨晚的问题,就想知道林轻风到底还喜不喜欢那什么魏然,他到底有没有机会。
可还没等他问出口,林轻风的电话响了,他不过随意扫了一眼,正好看见来电显示是魏然的名字,顿时绷紧了神经,想知道林轻风会怎么做。
林轻风盯着手机没动。
屏幕上的名字,曾经,或者说就在不久前还是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的名字,一笔一划像是刻在她心上一般熟悉。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那些时光都很遥远,遥远得像是别人的事。
她下意识看一眼夏晨阳,不确定这改变是不是他带来的。这几天里,除了开始那两天,她还会记起魏然以外,接下来的所有时间里,她都被身边这个男人占据着,没工夫分神去想别人了。
他带她看日出,找最佳的观景点。他为她拍照,教她像模特一样摆姿势。他带她去打卡当地的美食,走街串巷,不亦乐乎。她犯了致命的错,几乎害死他,他却没有怪她,反而先担心她有没有事。他看着不正经,可其实害羞得很,容易脸红,一紧张就结巴。他的怀抱很暖,他安慰人时很轻的嗓音叫人着迷……
林轻风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你要接么?”夏晨阳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轻风扭头看他,“你要我接么?”
9
“别接。”夏晨阳果断道,说完把车停在路边,侧身看着她。
“你不是还欠我一件事么,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别接他的电话。或者先听完我说的话,再接行么?”
林轻风偏过头,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你要说什么?”
“我我……”夏晨阳又开始结巴了,暗暗掐自己一把,尽量平静地说,“我想说,虽然咱们接触的时间不长,了解得也不算多,可是我觉得我喜欢你,真的。而且我发誓,我不是对所有女生都这样的,就是很有耐心,会心疼她,想逗她开心这样的。
“我对别人真的是很高冷的,我队友他们还老笑我,说我就看见车能眉开眼笑的,干脆跟车谈恋爱算了。可是我现在就想告诉他们,我不是只对车那样的,我对你也是的。我觉得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呢?”
他说完,小心翼翼看着她,那种紧张又期待的眼神,林轻风太熟悉了,她也曾这样等待过魏然的回答。
习惯了总是一心张望着别人,可原来她也会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么?
见她不出声,夏晨阳有些着急,又补充道:“我真的不是无业游民,真的是职业赛车手,我还跟朋友合开了一家养车工厂店,洗车修车汽车美容什么的。我今年26,单身,身体健康,没有不良嗜好,真的是特别好一青年。”
听他跟报户口似的,林轻风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有点儿想哭,眼睛里蓄起了雾水。
“哎,你怎么了?”夏晨阳慌忙去拿纸巾,“你别哭别哭啊,你要是真……真不喜欢我,我也不会怎么着的,我就是跟你说说,不说怕自己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你要想接他电话,你就接吧。他要是还犯浑,我替你揍他。”
“谢谢你。”林轻风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
“得,我知道了。”夏晨阳苦笑一下,“你是不是要给我发好人卡了?别发,好歹得保持我没收过好人卡的记录,留一点面子给我。”
他说完,准备再打火出发,林轻风却说等一下,她想先回个电话。
“那我回避一下吧,毕竟我这刚表白失败,心脏怕是受不了。”夏晨阳半真半假地说,脸上勉强带笑,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心酸。
“不,”林轻风摇头,“我觉得你还是在旁边比较好。”
夏晨阳张了张嘴,没再拒绝。如果她是想彻底断了他的念想,那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他就如她的愿吧。
“魏然,”林轻风拨通了电话,“你先别说,听我说完。我从前以为我根本不会自己开车来西北,太冒险了,并不适合我。我从前以为宗喀拉则、茶卡盐湖只会是我地图上的一个名词,但是我亲眼看见了它们。我从前以为我会一直爱你,但是……没有。魏然,我不爱你了。很突然,又好像是早就应该如此,我不爱你了。”
夏晨阳觉得自己是幻听了,惊喜又不敢确定,呆呆地看着她。
“为什么?”电话那头问。
林轻风看一眼夏晨阳,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喜欢上了别人,我想笑着奔向他,而不是用他来疗伤。他很好,我很喜欢。所有从前给你的爱和时间,我都不后悔,但是也只到此为止,以后我的眼睛里只有他。你知道的,我向来很笨,不能一心二用的。再见吧,真的再见。”
她说完,没有听魏然的反应就挂断了电话。看着傻掉的夏晨阳,刚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走吧。”她说着要伸回手。
夏晨阳不动,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急吼吼抓住她手,“你刚是不是说喜欢我?跟我表白了?是吧,是吧?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拒绝我了。”
“刚才是你不让我说完的。”林轻风才不会承认她的坏心思。
“好好好,是我胆小不敢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夏晨阳抓着她手傻乐,跟抓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林轻风脸红了,“还不走么?”
夏晨阳直勾勾看着她,“我能抱你一下么?就是,我现在还觉得有点儿不真实,我就抱一下……”
他话没说完,就被林轻风抱住了,听见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傻瓜。”
“是傻,特别傻,可是我乐意。”夏晨阳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喜悦,紧紧回抱她。
俩人抱了好一会儿,还是林轻风说再不出发天就黑了,夏晨阳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打火起步。
“我们现在这算是踏上新的爱的征程了吧?”他说。
林轻风笑着点点头。看看他,又看看窗外的蓝天白云,对明天,以及以后的每一天都充满期待。(作品名:《男友有点暖》,作者:周寒舟。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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