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哥今天要讲述一个忧伤的故事。一个关于土地、亲人和宿命的故事。一个和勇哥血脉亲情的故事。
戈壁滩上的一股清泉
冰山上的一朵雪莲
风暴不会永远不住
.什么时候啊
才能够看到你的笑脸
乌云笼罩着冰山
风暴横扫着戈壁滩
欢乐被压在冰山下
我的眼泪呀
能冲平了萨里尔高原
眼泪会使玉石更白
痛苦使人意志更坚
友谊能解除你的痛苦
我的歌声啊
能洗去你的心中愁烦
你的友情象白云一样深远
你的关怀象透明的冰山
我是戈壁滩上的流沙
任凭风暴啊
把我带到地角天边
姐姐,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凌晨两点。我从没见过面的七堂姐在新疆若羌县城干燥的秋风里终于把我等到了。
七堂姐是我大伯的女儿,70年代中期,在四川农村老家生活不下去了,当时只有15岁的七堂姐,一天利用上山给生产队打猪草的机会,塞了两件衣服在背篓里,花一个月的时间,扒火车逃到了新疆。
家人寻找多日未果,只以为出了意外,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法跟生产队交代,伯父一家在当时还因此受到了很大的牵连。直到一年多后,七堂姐才写信回家报了平安,后来她在新疆结了婚,从此便扎根下来。
大伯大娘死后多年,七堂姐回四川老家给大伯大娘垒了坟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七堂姐当年逃去新疆时,临走时把她那条黝黑的辫子剪了下来,算作自己留给家里的唯一财产,后来这条辫子被伯母拿到土产店里卖了1块2角钱。再后来,七堂姐再也没有留过长辫子。
我这次来若羌,给七堂姐带了一把牛角梳,不知道送给她合适不合适。
我原本是要去罗布泊的,突然之间对旅行失去了兴趣。这样一个关于七堂姐的故事,让我决心放下行程,和她一家人生活几天。
1975年,七堂姐扒火车到新疆后,和中国所有农民一样,对土地抱有深深的依恋,有一块自己的土地就有了希望,就有了依靠和未来。
在政府的鼓励下,七堂姐在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若羌县瓦石峡乡茫茫戈壁上,一铲铲地把沙地改造成了农田。并且在农田四周栽种上阻挡风沙的白杨树。后来七堂姐在这里收获了她的爱情,当时在瓦石峡数一数二漂亮,又能教当地维族妇女纳鞋底的七堂姐,嫁给了早她三年来新疆矿山采矿的四川老乡老席。
30多年过去了,钻天杨在塔里木河水的浇灌下长成了参天大树,阻挡着来自沙漠深处的流沙.,这块昔日寸草不生的戈壁滩变成了沙漠绿洲,目前这里已经成为全国最好的红枣树栽种基地。10月正是红枣丰收的季节,全国各地的收购商已经提前一个月就下好了收购订单。
塔里木河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腹地断流,但七堂姐在新疆的根脉却一直延续不断,她的两个儿子都已在新疆结婚生子,第三代也已经留在了新疆。
十月, 早晨的沙漠是寒冷的,无尽的沙丘绵延到沙漠腹地,就像女人美丽的胴体,微凉而略带丝绸般的柔滑。315国道沿着当年的丝绸之路南线和玉石之路,向西一直通往叶城和喀什。
瓦石峡绿洲顽强地在戈壁滩上屹立着,阻挡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和库姆塔格沙漠的合拢,保证了通往罗布泊的沙漠公路的常年畅通。
七堂姐和七堂姐夫收到一位来自福建的红枣收购商的电话,一大早就带领客商一片片枣林观看大枣挂果情况,十多天后瓦石峡就将全面打枣,然后通过客商销往全国各地,今年的枣价预计每公斤26元左右,和去年基本持平。
瓦石峡镇上招待所的房价一涨再涨,曾经靠摘棉桃的摘棉工,全部聚集在镇上,准备县上“开红”(当地人对若羌县红枣节的专指)后,转行当个大枣工。
七堂姐曾经靠一铲铲在戈壁滩上开垦出来的100多亩农田枣林,在去年儿子的一次意外交通事故中,全部卖掉救了急,没了土地,七堂姐和七堂姐夫今年就得靠打枣、选枣、筛土、装袋、晾晒、然后把枣袋给收购商扛上货车,赚取一公斤一块钱的劳务费,解决生存问题。
土地给过七堂姐希望也曾给她带来过收获,对她来说没了土地就意味着没了根。不过乐观的七堂姐则告诉我,等明年春天阿尔金山和天山的冰雪融化后,她将带领丈夫、儿子、儿媳妇、甚至三岁的小孙子一起,继续开垦土地,因为只要塔里木河的水永不干涸,茫茫戈壁滩上就会再次成为生机勃勃的新的绿洲。
随着大红枣逐渐进入成熟期,来瓦石峡小镇上打枣的短工越聚越多,由于还得再等上几天才能开杆,且小镇上几乎没什么娱乐项目,打枣工们的情绪开始变得焦躁起来,还没有挣到钱,镇上的两家小麻将铺里一到晚上就会聚集起打小麻将的枣工们,一炮10元的赌注常常让枣工们熬到天亮。
跟随打枣工们来到瓦石峡小镇讨日子的还有另外一个群体----性工作者。这些女子并不浓妆艳抹,她们的身份认定就是叼着烟卷,然后对着手机不停地讲语音微信,微信摇一摇和微信附近人员是她们寻找客人的最主要方式。
27岁的王燕,这已经是今年第二次来小镇寻找生意了,上个月摘棉花的时候,她呆了一个月,挣到1500块钱。
王燕曾在去年放弃过这个营生,她通过微信在库尔勒找到了一个比她小两岁的男人,并和来疆打工的小男人回过一趟男人的老家----四川宜宾。
让王燕没有想到的是,小男友早在19岁的时候就已结婚生子,王燕受不了打击,央求姐妹们给自己打了两千块钱做路费,又回到了新疆重操旧业。
王燕在小镇上并不受当地女人的待见,没生意可做时,她会到镇上的小麻将馆里向人讨烟抽。昏黄的灯光下,王燕的烟头在烟雾里忽明忽暗,就像戈壁滩上阴霾笼罩下暗淡的星星。
王燕自称是疆二代,父母早年都是新疆建设兵团的职工。这个最底层的女人有一个原则和底线,生意从不做到兵团里去,“这些像农民一样的职工,他们的辛苦钱不应该花在这上面。
我坐上三轮车真被走时,就在马达声响起的那一刻,王燕跑出小麻将馆,对我说,“能把你的微信号码告诉我吗?”我说,过几天就可以打枣了,镇上会有更多的人过来。
深夜,七堂姐夫用三轮车载着我和小孙子从小镇瓦石峡回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家,沙漠的夜风寒冷得刺骨,东边的地平线起了扬沙,并不明亮的星星笼罩上了一层霾。
20分钟后,我们在家门口的315国道上,听到了小狗豆豆和黑子迎接我们的叫声。
七堂姐如今已经扎根在新疆若羌县瓦石峡乡。这里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南边,一大片胡杨林倔强地生长在沙漠里。
七堂姐年轻时候的照片。
七堂姐年轻时的照片。左一位七堂姐
七堂姐和大伯一家多年前的照片。后排中为七堂姐。
我从拉萨给七堂姐带去的牛角梳子。
七堂姐用电动三轮摩托车把我接回了她家。
七堂姐夫老席和大孙子飞扬。
七堂姐夫年轻时的照片。(右)
瓦石峡乡有很多枣林,九月下旬红枣已经成熟。
七堂姐的大儿子代国说,新疆没有抛弃他,他一家人也不会抛弃新疆。
我在新疆生了病。七堂姐给我开的小灶。有四川的泡咸菜。这个泡菜坛子是七堂姐多年前从四川用背篓背回来的。
瓦石峡乡的白杨树。
瓦石峡的红枣已经红透
七堂姐在沙漠边缘的家。
瓦石峡乡沙漠里的胡杨树。
小麻将馆旁边公厕里昏暗的灯光。
王燕低头吸烟。
王燕说得一口地道的东北话,她说她的姐妹都是东北人。
瓦石峡乡上赶着驴车的维族大爷。
瓦石峡小镇上卖馕的维族小贩。
瓦石峡小镇上卖烤肉的维族大哥,一串肉在当地卖10元。
七堂姐和七堂姐夫,手捧我给他们从沙漠里摘的一束胡杨树叶。
勇哥去沙漠深处摘胡杨树叶
我没有礼物送给七堂姐,临走前我步行10公里到沙漠深处给七堂姐摘了一束胡杨林树叶。
七堂姐在新疆扎下根来,又把小堂姐接到了新疆。然而不幸的是小堂姐刚大学毕业的儿子因病离世,没过多久小堂姐也抑郁而死。母子俩现在都被埋在了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里。
后期勇哥将写一篇纪念小堂姐和小外甥的文章。
小堂姐(左)和七堂姐。
七堂姐和大伯一家多年前的照片。后排中为七堂姐。后排右为小堂姐。
永远留在新疆大漠里的小外甥。
再见新疆 。再见茫茫戈壁。再见塔里木河。再见秋天里的胡杨林。再见我的亲人。
一首忧伤的歌谣正在唱起
塔里木河呀啊故乡的河
多少回你在梦中流过
无论我在什么地方
都要向你倾诉心中的歌
塔里木河,故乡的河
我爱着你呀美丽的河
你拨动那幽扬的琴弦
伴随我唱起欢乐的歌
塔里木河啊
故乡的河
你用乳汁把我养育我母亲河
当我骑着骏马天山走过
好像留在你的怀里尽情颠簸
当我穿过炽热的沙漠
你要流进了我的心窝窝
塔里木河故乡的河
我爱着你呀美丽的河
你拨动那悠扬的琴弦
伴随我唱起欢乐的歌
塔里木河啊故乡的河
你用乳汁把我养育母亲河。
从七堂姐一家人身上我看到了新疆人的乐观, 他们的乐观的确是一种天赋,那是健康的体魄,生命的活力超越于生存苦难之上的自由飞翔。但这并不等于没有苦难、没有忧伤,更不等于心灵对苦难和忧伤麻木不仁。
恰恰相反,乐观和幽默是对付苦难的最有效的武器,只有面对大苦大难才能产生出乐观和幽默。
一个人一生应该拥有一支歌,这支歌不管有多少人会唱,但在本质上只属于那一个人,它和他灵魂同质,是他最高情感和全部生涯的概括,是他一生命运中最有代表性的季节天空中的云朵。
至真至美的音乐旋律,一定和土地、故乡、个人命运、自己生活的气息、不可分辨的一致性和新鲜感、永恒的山脉与河流、果树和人、畜群和尘土、语言和心理息息相关,舍此,便是欣赏而不是生命自己的歌。自己的歌是多么优美而又忧伤的、可遇而不可求的神品至创啊!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是这样,正是这样,它正是这种徐缓迷人,令人无端泪下的声音。它并没有唱过苦难,但让你理解了苦难,而且理解了自己从未经历过的苦难;它也没有歌唱幸福,但让你感受到幸福,那是让心灵承受不住的大幸福。
它以优美达到哀伤,像一条河在你心 你的阅历有多深,河就有多深; 你的想像有多大,河就有多大。 它超越了真实的塔里木河,而成为一支名为《塔里木河》的民歌。从此,它不再从土地上流过,而是在爱它的人们心上流过,一代一代,永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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