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心掏肺说,我从未想过,在脱下军装的那一刻,会哭……
也没有人会相信,我会哭!泪流满面的我,瞥见了无数双惊愕的眼睛。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能冲到金字塔顶的能有几人?我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早有准备,或者说是完全服从组织安排。
当这一天真正到来,要脱下和自己生命捆绑在一起28年的军装时,那种撕裂的疼痛,像是剥羊皮,从身体表层的经络一丝丝游动、聚合,终于在军旗告别仪式上,在举起右手宣誓的一瞬,发酵后的情绪,以排山倒海的能量和速度、以山崩地裂的震撼、以摧枯拉朽的力量、以倾斜或者说是迎头拍下的果敢,将我的全部心里防线摧毁!
柏树山:德令哈市自然景点之一
“不,不,舍不得呀!”一个声音,响彻心肺。
向军旗告别仪式何时结束的?人何时全部离场的?和我握手告别的首长战友都有谁?他们说了些什么?我怎样拖着灵魂出壳的肉体回到家?那天晚上为什么喝得酩酊大醉?为什么抱着军装哭得像小孩一样?第二天,望着衣橱里整齐的军装,我为什么不知道自己该穿哪件?
妻子已离开军营,她是随军家属,心里明镜儿似的——老公的军旅人生将在这一年划上句号。她早早收拾行囊回到我们当初出发的地方,准备所有生活必须品,默默等我回家。她是正确的,结婚二十多年,她始终在为我守着唯一的、可以随时回去的家!
我默默地拾掇自己的行装。
柏树山:德令哈市自然景点之一
再一次穿上春夏秋冬各个季节的军装,选择不同的角度,甚至更换不同阶段的军衔和资历架、按照记忆恢复当时的发型,摆出各种pose,自拍,疯狂的自拍,尽可能还原某个阶段最帅气最真实最阳光的自己。那一刻,我相信自己选择的发型、军装、场景,包括定格照片时的角度,所呈现的一切,一定是最完美的。
可惜了,那一天,仅仅只有一天;那一刻,仅仅只是一刻,去了就真的不会再回来!
设想过,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在银川西沙窝六中队当排长时,我绝对不会对我的战友我的兵,进行挖掘自信和摧毁自我式的“救赎”;如果时光可以再做修改,在天水我可能不会仅仅停留在写好一个报告而止步不前;如果时光可以兑换,在德令哈挑灯夜战的日日夜夜里,我可能不会对喊我师傅的他们那么苛责;如果时光可以翻转,在若羌的五年里,我可能不会铁石心肠苦了兄弟们;如果时光真的可以涂改,在最后的德令哈呀,我应该和海子心贴着心说说《日记》,“姐姐”是诗芬、是安妮、是佩佩、是芦花,还是西藏的李华?或者她们都是、都不是,或者是倾诉的对象、诗中的意象?总之,失之交臂后,我只能这般揣测。
海子诗歌石林:德令哈市巴音河畔
日 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向夕阳敬礼:告别军营
可惜,一切都在2017年的那一天嘎然而止!
我来时,一个背包,一只箱子,一身新军装;我走时,一个背包,一只箱子,一身旧军装。这就是我坚守28年的全部军旅人生,没有惊叹号,只是个句号。
在椰城搭建临时的窝棚后,日子清清脆脆地在阳光、海滩前展开。阳台外,一望无际的大海,耳畔海风呼呼,不像是情人在喃呢,倒像是多年不见的战友重逢时的大声喧哗,潜意识渗进骨头,生长出的嫩芽儿都是战友间摸爬滚打的场景,那些不可磨灭的记忆,已淬火成大海的波涛汹涌。
逃哪儿,影子一直跟随着,不离不弃。
退役不褪色:祖国永远在我心中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大西北服役时,我笃信海子的境界必在海南岛可寻,但当我在椰风海韵中沉淀了两年,突然发现,诗是最美的远方,远方是最美的梦,到了、听了、看了、悟了,诗回归到诗,梦依然是梦。而年少时逃出的家乡,成了梦的主角,也成了日记里最厚重的散文,不思量,自难忘!
冥冥中,选择决定着方向。脱下心爱的军装,在天水呆了大半年,耳朵里没了军号,日子里没了战友,计划里没了非你莫属的任务。几点起床、起不起床,吃不吃饭、什么时间点吃饭,干不干活、干什么活等等,全成了自己一瞬间的决定。我突然发现,自己和圈里等腊月宰了过年的猪无二。
我不光失业了,甚至于失去了凭能力创造价值的平台!
失去工作的能力和权利,和死亡有什么区别?
海南岛:接续战斗的地方
于是乎,我又重新上路了。这条路长还是短,我根本不知道,一如当初穿上军装踏进绿皮火车一样,开启又一场人生的战役。
军装——春夏秋冬的军装,一直整齐悬挂在衣橱里,他们像我军旅人生各个时期的职位一样,每个纽扣里,都锁着一道军令!
祖国需要,召必回,无迟疑!
我坚信,自己骨子里的魂,与军旗永远同在,绝不褪色!
留言跟帖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