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到过德令哈
关占彬
去年夏天的一天,我正在单位办公室伏案整理卷帙,朋友悄然走进来,不动声色地说:“我刚从青海回来,去了德令哈。”
“德令哈?”一一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我一时懵怔。
朋友说:“你忘记了?海子的诗‘今夜我在德令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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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吁一口气“噢!”了一声,恍然若梦。
平时读书不求甚解,赶到用时只能茫然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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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的`姐姐'?”一一朋友笑了。
朋友是诗人,满腹诗才,口吐锦绣,在小城颇有名气。他的另一个身份是老板,经营一家胶管厂,生意兴隆,为推销产品,走南蹽北,快赛过徐霞客了。
朋友去了德令哈,对我说来是一件新奇事。我没问他是为追寻海子的足迹还是为拓展业务,只见他一身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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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7月25日,诗人海子途经德令哈。那是一个雨夜,在寂静的荒城,他和衣而卧,冷清的灯光似乎遙不可及,心情极度悲凉,旅途的倦怠加上眼前的雨夜,使他的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愈加不可弥合,他提笔写下《今夜,我在德令哈》,在夜色和冷雨的笼罩下,遥唤高原上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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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说,那时德令哈是一座荒寂的城,是一座让清风、白云留恋的城,象梦境一般清幽。他拿出现在德令哈的照片让我看,绿树掩映的楼房,宽广的马路,参差的路标指示牌,漂亮的城市上空,蓝天高远,白云成片成片飘浮,戈壁上绿草如茵,远处山上的雪晶莹剔透,一座充满魅力的城。
他说,时隔二十多年,沧桑巨变,仔细咂巴,德令哈仍然保留着一种空寂的美,有一种想象中天堂一般的壮观,象一盏灯掛在高原上,在清晣的山峦和戈壁草地的映衬下,最宜安放躁乱的心。它能使人安坐,仰视天空的云朵,看河水平滑的起伏,静听杯子中执著的梦想炸碎寂静的音响……
年轻时的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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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从海子的《八月之杯》中能读出他归去的背影,听见他与生命困惑决绝的脚步声,悟出他欲唤醒尘世的叫喊……海子的命运是悲伤的,海子的情怀是壮美的,海子的理想是浪漫的,海子纯洁的思想如同天堂开放的花朵。
恕我孤陋寡闻,伤逝他是他走后很久的事。海子在山海关卧轨,成为诗坛经久不息的一声沉雷,那从天国传下的诗声,至今不绝于耳。
一九八二年秋天,我曾游览山海关。那天轻纱一般的早雾中,两条平铺伸远的铁轨把一批游客送上“天下第一关”城楼,在这里我读懂了一个民族的历史,什么叫外侮,什么叫内讧。抚摸方正的古砖,朓望逶迤的长城,远观漫卷的海浪,赏目盛开的山花,一片片被撕碎的历史呈现在眼前:明清的更替,军阀的恶斗,日寇的践踏,解放军隆隆的炮声……它分明是一部史书,记载着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又铺开发展与繁荣的画卷,天翻地覆,英杰竟雄,城楼下街道,商铺和店肆林立一一这就是历史,这就是人间……六年以后,一个纯粹的诗人,抱着纯粹的梦想,在这里做出一个决绝的选择一一用生命划出一条闪耀光焰的弧线,如同一块炽烈的陨石划过天空,海子走了!沒有人妄断他因为什么,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盖一所房子,喂马劈柴,从此周游世界一一田园牧歌式的理想终归变成天堂的回望。
海子
当年,读安娜卡列妮娜投轨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托尔斯泰说她有一种就浴时的感觉,一种美好的解脱。海子恐怕也是吧!但愿我的“一厢情愿”为海子的“死”送去一个迟到的祝福。因为尘世醒着的大多是俗人,天国里醒着的才是智者。
朋友说,那一晚,他在德令哈感到孤独。他去了海子诗歌陈列馆,膽仰了海子雕像,拜读了他的诗碑,并在门前照了像。读到诗人狄吉马加题的两句诗:“几个人尘世结缘,一首诗天堂开花。”他感到伤感,还有感动,泪水从心底持续不断涌出……
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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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很静,阳光照在雪白的墙上愈加明亮,窗外花木搖曳,我静听朋友讲述。仿佛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发现一个小黑点,在极力跋涉,爬过山涉过水,走过掛满露珠的草地,他引亢高歌,独自行进在诗国朝向天堂的路上,为了一个纯粹的梦,走进一座纯粹的城。
突然,我听见朋友朗诵“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他声音越来越大,激情充涨的脸通红,眼睛里含着泪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海子
送走朋友,我独自站在空旷的大院里,久久仰望夏天的天空,嘴里禁不住自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已经过了那个季节呀!
2015年11月28日
注:海子,诗人,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卧轨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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