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西部岩画中的牦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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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岩画我们看到了
藏族先民猎获和畜养牦牛的
真实历史
动物是古代岩画中的一个中心题材,在不同地区不同时代的岩画中,所表现的动物种群有一定的区别。一般来说,岩画中的动物图像是岩画作者所见动物的真实写照,也是岩画作者所处时代生态环境的真实反映。在中国岩画中,有一种特别的动物形象──牦牛(Bos grunniens ),它基本不见于世界上其他地区的岩画,在中国境内也只在特定的地域发现。研究中国岩画中的动物图像,牦牛是一种值得特别关注的动物。
牦 牛
中国有牦牛图像的岩画具有特定的分布地域,它集中发现在青藏高原及邻近地区。在西藏地区发现的岩画,一般都有牦牛图像,以藏西地区发现的牦牛岩画数量最多。在西藏以外的甘肃、青海、宁夏及新疆地区的少数地点,也发现了一些牦牛岩画。
西藏地区的岩画,李永宪先生在新著《西藏原始艺术》中有全面研究。西藏岩画的系统考察与深入研究,迟至20世纪80年代才开始全面展开,90年代有了较大收获。西藏发现的岩画地点已有60多处,分布遍及整个高原,其中以西部的日土和北部的文部、申扎较为丰富。西藏发现有露天岩画,也有岩厦和洞穴岩画,有凿刻岩画,也有涂绘岩画,后者流行的时代较为晚近。在西部的日土、札达、革吉和改则四县发现岩画点20余处,岩画所处的海拔高度在4200~4800米之间,属高原荒漠区,以露天凿刻岩画为主。藏北高原大部分地区为无人区,在文部、申札、那曲、班戈、当雄等县临近河湖的山地发现了28处岩画,以洞穴涂绘岩画多见,海拔高度一般在4300米以上。藏南定日和贡嘎的低山河谷发现3处凿刻露天岩画,海拔高度为5100~3600米。藏东南地区的八宿和墨脱发现2处露天凿刻岩画,海拔高度分别为4800和900米。西藏岩画时代早期属于公元前的青铜时代,中期属于吐蕃王朝建立前的部落时期,晚期则属于公元7世纪以后的吐蕃时代或更晚[1]。
西藏岩画的题材,早期多为狩猎、动物、征战演武和神灵崇拜,中期增加了动物群、畜牧和部落生活的题材,晚期则又出现了佛教题材。
西藏不同时期的岩画都涉及到表现牦牛的内容,有狩猎野牦牛的,也有放牧牦牛的,还有不少单纯表现牦牛的岩画,如日土等地所见。牦牛是西藏岩画艺术表现的一个主题,也许可以这样说,没有牦牛就没有西藏岩画。
根据《西藏岩画艺术》的资料,西藏西部的岩画以日土的发现较为集中,在鲁日朗卡、阿垄沟、康巴热久、日姆栋、那布龙和多玛等地的岩画上都有牦牛和狩猎牦牛的图像。
在多玛见到一幅动物岩画,图中绘牦牛、鹿、羊群,在一只母牦牛的腹下还绘有吮奶的小牦牛。在那布龙的一幅0.7×0.5米的岩画上,绘有不大的3头牦牛,一前二后,正朝着同一方向行进。康巴热久有一幅骑手猎牦牛图,一个骑马的猎手正在追赶前方的两头野牦牛,牦牛前面还有一只奔鹿。革吉县的盐湖发现20余幅岩画,有牦牛群、狩猎牦牛和放牧牦牛的图像,还有骑牦牛的图像。其中有一幅牧牛图,中部凿刻3个骑马牧人,周围绘6头牦牛表示牛群,表现了一个很大的放牧场面。
盐湖另有一幅围猎图岩画,4个猎手围住一头牦牛,牦牛已是无路可逃。在文部的加林山发现60余幅岩画,其中有一幅猎牦牛图,一骑手追赶着牦牛,正由牛后持弓射击,牛身下凿刻有许多小点点,可能表示受伤的牛已是鲜血淋漓。在班戈县纳木错湖西岸其多山的两处天然洞穴中,发现了用红色涂绘的大幅壁画,其中1号洞绘有动物、人物、符号200多个,包括有不少牦牛图像。有一个部位表现了狩猎牦牛的场面,用夸张对比手法绘两条庞大的牦牛,上方绘形体极小的3位猎手,牦牛背部还绘出了射中的箭头。
青海地区的岩画上,据估计牦牛图像在所有动物图像中要占到半数以上,用通体敲砸的方式表现大角、小头、隆肩的侧视牦牛形象[2]。在天峻县的卢山南部发现30多处岩画,岩画内容有静态牦牛和猎牦牛图。其中一幅狩猎图画面上出现有单辕马车,猎人站立在车上向牦牛射击,看画面像是牦牛攻击马车在先。
格尔木市野牛沟发现45幅岩画,岩画中的动物以牦牛为主,多数为静态牛群和单体牛。德令哈市怀头他拉发现100多幅岩画,主要单体动物亦以牦牛为主要表现对象,还见到古藏文刻划。刚察县舍布齐山顶上发现一幅狩猎岩画,一骑马人正用弓箭射杀一头牦牛[3]。
刚察县哈龙沟发现有牦牛、鹿、獐、野猪混群的岩画[4]。据研究青海省的岩画时代多属吐蕃时期(公元7~8世纪),是古代藏族人的作品。
甘肃省嘉峪关西北的黑山,1972年发现30余处共150多幅岩画,半数地点都有牦牛图像和猎牦牛的图像,这里的岩画以表现狩猎活动为主,狩猎的对象有野骆驼、野羊、鹿、虎和牦牛,以猎取牦牛为主。
这些资料在最初报道时,牦牛被称为野牛、野兽或野猪[5]。有一幅狩猎图中,众猎手在围猎一群牦牛和鹿,图中牦牛绘得很大,鹿和猎手形体较小,有3头黑牦牛和1头白牦牛。在另一幅狩猎图中,一骑手正策马追击一头牦牛,画面上方还绘有4只展翅飞翔的鸟,以衬托牦牛奔跑的速度之快。这批岩画的时代,最初被认为属于“狩猎时代”,年代当与青海地区岩画大体相同。
据报道,宁夏的贺兰山报道有15个地点发现了牦牛岩画,但确定的地点是6处,它们是石嘴山市麦如井、惠农县翻石沟、平罗、贺兰、中卫和大麦地。除了一些表现与其他动物杂处或个体活动的牦牛外,岩画上少有人物出现,画面都不大。个别确定为猎牦牛的岩画,牦牛形象特征并不明显。在公元7~8世纪之际吐蕃势力到达贺兰山一带,我们推测这里发现数量不多的牦牛岩画可能属于吐蕃人的作品[6]。
此外,有研究者提到新疆地区的动物岩画中见到一些家牛、野牛和牦牛图像。实际上牦牛图像在新疆岩画中并不多见,只是在靠近西藏和青海的且末县木里恰的一幅狩猎岩画上见到牦牛,图中7头牛至少有3头体现有明显的牦牛特征[7]。
还有报道说,内蒙古的阴山和乌兰察布地区的岩画中也发现有牦牛图像,经过仔细比较,那里的岩画中并无确定的牦牛图像,过去认定的牦牛更大的可能属于野牛[8]。
牦牛在岩画中只出现在西藏及邻近的一些地区,牦牛对西藏地区和藏族是非常重要的,对于研究这一区域内的岩画也是十分重要的。我们由岩画看到了藏族先民猎获和畜养牦牛的真实历史,看到了作为高原之魂的牦牛在古代岩画中出现的意义。我们还知道,牦牛作为艺术形象不仅出现在古代藏族的岩画上,它还出现在雕塑和绘画艺术中。
最近我去了一次青海,在西宁一些艺术品的殿堂里看到了许多牦牛玉雕,晶莹剔透,温驯可爱。我想起以往考古发现的牦牛艺术文物,有陶土塑像,也有青铜塑像。青海都兰县的诺木洪遗址,在1959年出土一件牦牛陶塑,它的年代约为距今3000年前,属于青铜时代遗物[9]。
位于青藏高原边缘地带的甘肃省天祝县窑沟,20世纪80年代曾出土一尊罕见的巨大牦牛青铜雕像,雕像长120、高61厘米,重量为150公斤[10]。发现者判断这件牦牛艺术品的制作年代约为公元14世纪,由于没有对比研究的参照物,这个年代判断并没有足够的依据。
甘肃天祝出土青铜牦牛及细部
在雪域其他艺术品中,我们也常常可以发现牦牛的身影。西藏地区的佛教寺庙中,一般都绘有大幅壁画,牦牛也是壁画中经常出现的形象。在阿里古格故城的公元16世纪前后的壁画中,就有牦牛图像。如红殿的佛传降魔壁画,下方见到与虎豹为伍的牦牛。在贡康洞的东壁,也见到同虎豹一起奔走的“供养宝”壁画。在古格遗址发现的玛尼石刻上,还见到足蹬牦牛作牦牛化身的大威德金刚像[11]。
在其他现存的佛寺壁画上,绘有追述吐蕃早期历史的画面,我们不难发现狩猎牦牛的场面,也有放牧牦牛的场景[12]。同样在西藏佛教寺庙中大量收藏的另一种艺术品唐卡,也有与壁画相似的内容,牦牛也是经常被描绘的对象。
在西藏地区的考古发掘中,还曾出土牦牛骨骸。20世纪90年代发掘的拉萨曲贡遗址,就发现了家牦牛的遗骸。居住在拉萨附近的曲贡居民,他们生活在距今4000年前的时代,当时已经有了以农耕为主、畜牧为辅的经济生活传统。他们用砍伐类石器砍伐灌木丛,开垦河谷的土地;用切割类石器收割谷物;用石磨盘和石磨棒粉碎谷物。曲贡居民在农耕之余,还驯养家畜以补充生活来源。曲贡遗址出土的大量兽骨中,经鉴定属于家畜的有牦牛、藏绵羊和狗。曲贡家牦牛个体不大,细角,是迄今所知的最早的家牦牛遗存[13]。
牦牛在英文里念作yak,与藏语完全相同。从语源学的角度追溯,牦牛确实是起源于西藏高原的,曲贡遗址的发现提供了确切的答案,家牦牛的驯养在曲贡文化时代就已经完成了。牦牛遗骸的出土,表明农牧结合的经济模式在西藏地区很早就出现了,推测牦牛驯化成功的年代,肯定要早出曲贡人生存的年代。西藏地区发现的放牧家牦牛的岩画,能大体与曲贡人生活时代相当的现在还不能确定。
牦牛生态圈在现代缩到了青藏高原一带,延及川西、甘南等邻近地区,较之牦牛岩画分布的范围缩小了一些。牦牛与青藏高原、与藏族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多数牦牛毛色纯黑,也有白牦牛,数量较少。牦牛对居住在雪域高原的藏族人来说,它是高原之舟,牧民为驮运毛皮和盐巴,经常赶着成百头的牦牛组成驮队,牦牛能登高,又耐寒,可以负重上百公斤。牦牛在农区为用于耕地的力役,二牛拉一犁,是农人强有力的帮手。牦牛与马匹一样,还被用于民族传统节日的赛跑。牦牛更是藏族肉食和黄油的主要来源,牦牛肉色鲜红,质地细嫩,味道超过黄牛。对藏族来说,人们在生活中一天也离不开牦牛。
在古代,牦牛是藏族人的食品,也是神灵的祭品。数年前,已有研究者注意到牦牛与西藏古代神话、传说和宗教的联系。对西藏岩画进行过田野考察的李永宪先生认为,牦牛是西藏动物岩画经常表现的对象,当地的人们在岩画上非常生动地描绘了牦牛弯角、拱背、大尾和长毛的体态。有时岩画上的牦牛被夸大成几倍的样子,表现了高原居民对牦牛所拥有的一种特别的感情[14]。
藏族上层祭祀苯教神灵,动辄杀牦牛至千头[15]。《旧唐书·吐蕃传》说吐蕃最早起源于牦牛羌,在藏族民间传说中将白牦牛代表山神或大地之神,在佛教传入以后,牦牛又成了佛教的护法神[16]。这些对后来藏族人的宗教活动还有一定影响,在当代西藏的一些地区,每年放生成百头的牦牛贡献山神[17]。
我曾多次深入青海和西藏地区考察,在那里随处可见牦牛身影,我还小心地靠近同它一起合影留念。现在有机会从岩画的角度讨论牦牛,想起来还真是一个难得的纪念。
注释:
[1] 李永宪:《西藏原始艺术》,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西藏岩画艺术》,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
[2] 汤惠生:《试论青海岩画中的几种动物图案形象》,《西藏考古》第一辑。
[3] 汤惠生、张文华:《青海卢山、野牛沟、怀头他拉、舍布其岩画调查及研究》,《青海文物》1989年2期。
[4] 许兴国、格桑本:《青海省哈龙沟、巴哈毛力沟的岩画》,《文物》1984年2期。
[5] 嘉峪关市文物清理小组:《甘肃地区古代游牧民族的岩画──黑山石刻画像初步调查》,《文物》,1972年11期;文物出版社编:《中国岩画》,图51。文物出版社,1993年。
[6] 许成、卫忠:《贺兰山岩画》,文物出版社,1993年。
[7] 苏北海:《新疆岩画》,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4年。
[8] 盖山林:《阴山岩画》,文物出版社,1986年;《乌兰察布岩画》,文物出版社,1989年。
[9] 青海省文管会等:《青海都兰县诺木洪搭里他里哈遗址调查与发掘》,《考古学报》1963年1期。
[10] 钟长发:《甘肃天祝县出土大型铜牦牛》,《文物》1981年11期。
[11] 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古格故城》,文物出版社,1991年。
[12]《西藏概况》,43页图1、118页图2。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年。
[13] 王仁湘:《关于曲贡文化的几个问题》,《西藏考古》第一辑。
[14] 李永宪:《西藏原始艺术》,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
[15] 东嘎.洛桑赤列:《论西藏政教合一制度》,陈庆英译,民族出版社,1985年。
[16] 汤惠生、张文华:《青海动物岩画和吐蕃苯教崇拜及仪轨》,《青海文物》1990年5期;汤惠生:《试论青海岩画中的几种动物图案形象》,《西藏考古》第一辑。
[17] 格勒:《论藏族苯教的神》,《藏族学术讨论会论文集》,西藏人民出版社,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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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据作者1998年9月
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于印度尼西亚举办的
东南亚和太平洋区域岩画保护培训班
上的讲演改写而成
原 刊
《文物天地》1999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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