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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湖,一片海

作者: 时间:2023-03-14 12:05:05 浏览量:

两个湖,一片海

克鲁克湖岸

两个湖,一片海

盛夏马兰滩

两个湖,一片海

草原盛会

两个湖,一片海

戈壁人家 图/兰新天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这两个湖便和我结下千丝万缕的情缘。

这两个湖,一大一小,一咸一淡,大的叫克鲁克湖,小的叫托素湖。现在,更多人叫它们是连湖、情人湖,只有我的村庄的父老乡亲,都叫它尕海。这两个湖,对我来说,是记忆,也是乡愁。

克鲁克湖和托素湖位于柴达木盆地的东北部。发源于德令哈北部柏树山中的巴音郭勒(郭勒蒙古语意为河),流过200多公里后,首先形成了这个面积57平方公里、平均水深7米多的克鲁克湖。克鲁克是蒙古语,意思是“多草的芨芨滩”,也被译为“水草茂美的地方”。克鲁克湖是一个外泄湖,巴音河的河水在湖中回旋之后,从南面的低洼处,流入与它相通的另一个湖──托素湖。然而,人们往往忽略了另一条河对克鲁克湖的滋养,它就是我故乡的巴里沟河。巴里沟河是养育我的村庄的母亲河,河水清且静,它发源于乌托果依山的众多泉水,长约50千米。巴里沟河由北向南流过我的村庄,小时候我们常在河沟里洗衣,嬉戏。巴里沟河裹挟着故乡的泥沙和我们的体温经过千回百转后注入克鲁克湖,克鲁克湖无以为报,只有无怨无悔地浸润着这方热土。

托素湖,也是蒙古语,托素意为“酥油”。托素湖的面积比克鲁克湖大3倍还多,约180平方公里,是一个典型的高原内陆湖。它是一个不毛的咸水湖,有着奇异的雅丹地貌,托素湖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其湖畔结满盐痂,举世瞩目的“外星人遗址” 就矗立在托素湖边。在托素湖岸边,生长着梭梭树,梭梭树又称盐木,是生存在沙漠边缘一种生存能力极强的树,是保持水土的能手。它的生命力很强,它的种子细胞具有很高的活性,只要有一点点水,在两三个小时内就会生根发芽。能在两三小时内发芽的种子,世界上也只有梭梭树的种子了。

然而,如今的我只要看到梭梭树,心中就会有种隐隐的痛。对于梭梭树,我们是有愧的。由于梭梭树是优质薪炭林,燃烧时火力旺,燃烧时间长,在那个还没有环保意识的年代里,村民们开着手扶拖拉机、驾着马车去砍伐梭梭树,有时候没有力气将它坚硬的枝干砍断。于是,他们把钢丝绳索套在梭梭树的身上,借马车或者拖拉机的力连根拔出。那是多么残忍的一幕啊,让我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想起时还会毛骨悚然。可在那时,谁会对着一棵伤痕累累的梭梭树愧疚呢?为此,我在多年以后写下过这样的句子,“你经历了彻骨的痛,却喊不出你的痛。你阻挡着沙尘,也阻挡着阳光把那些沙砾暴晒得体无完肤。你也从不喊渴,从不向蓝天索取。你用你的血液喂养自己,迫使自己把根扎得深些,再深些……”。

克鲁克湖和托素湖虽然相距很近,而且有着相同的生态环境和变迁历史,然而它们的姿态、风貌和性格却迥然不同。克鲁克湖属于微咸性淡水湖,湖床低洼不平。巴音河的水常年带着大量的牛羊粪和其他有机物注入湖内,使湖底变得泥质肥厚,杂草丛生,尤其是浮游生物极其丰富,而这些都是鱼类天然的饲料。所以湖中土种湟鱼和条鳅属鱼类很多。克鲁克湖水色清澈,湖面平静,景色绮丽旖旎。托素湖则是典型的内陆咸水湖,水生动植物和浮游动植物很少,湖周围全是茫茫的戈壁滩。托素湖湖面辽阔,湖岸开阔,无遮无拦,晴天时,湖面烟波浩淼,水天一色,蔚为壮观;大风刮起,则浪涛汹涌,浪花飞溅,拍岸有声,动人心魄。

每年初春,克鲁克湖和托素湖的冰开始融化时,成群的黑颈鹤、斑头雁、鱼鸥、野鸭等珍禽,从遥远的东南亚诸岛飞到克鲁克湖和托素湖一带筑窝垒巢、生儿育女。黑颈鹤喜欢在克鲁克湖边沼泽地和在芦苇丛中筑巢栖息,斑头雁、灰雁则愿意在两湖之间的沙丘上垒窝居住,鱼鸥、棕头鸥、野鸭等大都在托素湖中的鸟岛上群聚。托素湖鸟岛面积约一平方公里,岛上的鸟儿成千上万,整个岛屿窝巢遍地、鸟蛋累累,简直是“鸟儿乐园”和“蛋的世界”。克鲁克湖和托素湖,它们就像是两面熠熠闪亮的巨大宝镜,镶嵌在浩瀚的戈壁、茫茫的草原之间,被列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这两个一大一小的湖泊,也因为一段美丽的传说,被当地人称为“情人湖”。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塞北的大草原风调雨顺,五畜兴旺。在这片美丽的草原上有一对青梅竹马、相亲相爱的恋人,姑娘叫克鲁克,小伙子叫托素。他们要想成婚,必须按照部落的习俗向王爷乞求准婚。有一天,他们双双来到王爷府,乞求王爷恩准他们成亲。王爷看见如花似玉的克鲁克姑娘,顿时垂涎三尺,心生诡计,他假惺惺地问道:“你们相爱吗?”托素和克鲁克姑娘齐声回答:“我们非常相爱。”王爷又问:“拿什么来证明你们是相爱的呢?托素,如果你真的爱她的话,你就到柴达木背回来一袋青盐,你能够做到吗?”托素知道这是王爷在为难他,可是为了和自己心爱的克鲁克姑娘成亲,他只好答应了王爷的条件。

第二天,托素准备好行囊,向着柴达木盆地出发了。他历经千辛万苦,翻过九十九座大山,蹚过九十九条河流,穿越九十九片沙漠,来到著名的柴达木,在这片浩瀚的盐池里背了一袋盐,由于心情焦急,托素直线返回。柴达木的自然环境变化无常,草原细雨绵绵时,大漠却是烈日炎炎,托素几天几夜吃不上一口饭,喝不上一口水,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中艰难行进着。可是,再好的身体也无法抵挡恶劣的自然环境,他终于倒在了一片大漠中。克鲁克姑娘度日如年,焦急地等待着托素的归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她却一直没有得到托素的消息。有一天飞来一只洁白的天鹅,告诉她,托素在柴达木的一片戈壁大漠中倒下了。克鲁克姑娘的心碎了,她在白天鹅的引导下去寻找自己心爱的人,姑娘翻山越岭,穿越大漠,一路上流尽了所有的眼泪,终于在柴达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中发现了托素的身影,可是,此时的克鲁克已经筋疲力尽,用自己仅有的一点力气向前爬着,终于用最后一口气伸手握住了托素的手,她知道他们上了王爷的当,生不能成为夫妻,死也要和他在一起,她幸福地合上了双眼。

后来,在克鲁克姑娘长眠的地方出现了清澈碧绿、小巧玲珑的外泄淡水湖,托素安息的地方出现了一面湖面辽阔、浪淘汹涌的咸水湖,传说是因为托素背的盐和泪水溶化而成。克鲁克湖的水通过她的出水口流入托素湖,这就是克鲁克姑娘的纤纤小手拉着托素的手……这永恒的记忆,在人世间永远流传着。就这样,克鲁克湖和托素湖,一个含情脉脉,一个波涛汹涌。潺潺流动的音韵仿若他们低低的情语,诉说着他们不老的情怀,那么平静,那么旷远。

在我的村庄,还流传着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那就是克鲁克湖的湖牛,湖牛被当地蒙古族牧民尊为神牛,这个传说又给克鲁克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传说在一百多年前,湖牛还常常露面,它有着鸽子般的体型,像玻璃一样闪闪发亮的犄角。据老一辈人说,谁见到湖牛,谁家就会牛羊丰收,听到湖牛也是吉祥如意的象征。居住在岸边的蒙古族牧民大都听到过湖牛的叫声,听到过湖牛声音的牧民说,湖牛的叫声要比家养的牛的叫声洪大、短促,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的声音更大更清晰,仿佛湖牛就在他们的帐房门口,往往引得他们起身出去看。央视《走遍中国》的记者在2009年年底也对岸边的蒙古族牧民进行过采访,岸边的牧民对记者说,虽然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湖牛,但都听到过湖牛的叫声,他们还告诉记者,在干旱少雨的时候很少听到湖牛的叫声,当年因为雨水充沛,湖牛的叫声特别大,为此,他们对“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湖牛是深信不疑。

童年的记忆中,有那么一年,沉寂的克鲁克湖突然热闹了起来。它的岸边突然来了一大批建设者。建设者们要在克鲁克湖和我的村庄之间修筑一条水渠,他们要把湖水引入我的村庄,用它来灌溉村庄的农田。这对于缺水的村庄是个极大的利好。当然,那时候人们还没有环保意识,也不知道这对珍贵的湖泊意味着什么。村庄里的父老乡亲翘首期盼起来,那些天,他们每天的话题就是湖水。不长的时间,一条用水泥板铺就的水渠修到了我的村庄。放水那天,岸上人山人海,全村的男女老少参加了隆重的放水仪式,我们在新筑的水坝前开了庆祝大会,然后抽水机开始从湖里抽水,清澈的湖水被抽进了新筑的大坝,但湖水终究没能到得了村庄,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们不得而知,我们以湖水灌溉农田的愿望落了空,村民们很沮丧。但他们很快发现,被遗弃在水渠中的水泥板就不能这样被浪费了,他们开着手扶拖拉机蜂拥而至,把那些崭新的水泥板撬下来拉回家。因为家中没有劳力,小小的我也帮着家人搬运过水泥板,至今,许多人家的院子里还有那些水泥板的踪迹。多少年后,望着碧蓝的湖水,我开始庆幸那次引水工程的失败,也许,这是冥冥中的注定。

20世纪70年代末,村庄里的人吃上了湖中放养的鲤鱼和鲫鱼。但有些人心有不甘,在那个年代,由于地理位置的偏远,我们能吃到青海湖的湟鱼是有限的,所以,每当父母问我们长大了拿什么孝敬父母时,我们的回答是湟鱼和水果罐头。湖中的鲤鱼和鲫鱼肥美味鲜,在利益的驱使下,很多人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捕鱼,学会了抓捕湖中的水老鼠。因为缺乏安全保护措施,也有人为此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无节制的非法捕捞,使湖中的鱼类大幅度减少,海西随即成立养殖场进行了全面禁渔。如今,克鲁克湖的大闸蟹已闻名全国,外星人遗址也是闻名天下。克鲁克湖岸边的野生黑枸杞也由于富含花青素,受到人们的青睐。还有被我们叫做哈里毛蛋蛋的柴达木白刺果,白刺果中含有丰富的氨基酸、维生素等成分,白刺果的果实可酿酒,也可以制成饮品,其果实中人体必需的多种微量元素以及矿物质元素含量较其它浆果类植物要高出很多,这与白刺果生长在盐碱化程度较高的柴达木地区密切相关。它除了生态作用外,还有广谱的医疗和保健作用,是白刺果中品质最佳的产区。

时间到了1987年9月13日。那一天,是我命运的分水岭,也是我不堪回首的一天。

去过克鲁克湖北岸的人很多,但去过克鲁克湖南岸的人一定很少,而我偏偏在这一天去了它的南岸,因为在克鲁克湖的南岸,有个连湖站。那时候,从村庄乘火车出行有两个途径:一是从德令哈火车站上车,但等车的时间比较长。我的村庄到德令哈每天只有一趟早出晚归的班车,我们必须乘早上的班车去德令哈,要等到晚上才能上火车,几乎要在德令哈等上一整天时间,而站小人多的德令哈火车站常常是拥挤不堪;还有一个途径是从我的村庄直接去连湖车站坐车,连湖车站就是青藏铁路从克鲁克湖和托素湖的中间穿过的那个小站。离西宁站563公里,让人遗憾的是,村庄里没有通往连湖车站的班车,那时去连湖车站乘火车,有人开自家手扶拖拉机,有人用自家的牛车等交通工具。而我走的那天,是两个弟弟用舅舅家的牛车送我去的连湖车站。

坐在牛车上,我们三个人慢慢悠悠地走在去往连湖车站的路上。这是一条由车马经年累月踩踏出的一条弯弯曲曲的路,我们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欣赏着高原戈壁如画的秋景,不知怎么了,走着走着我感觉一阵眩晕,我就躺在了牛车里。在我的头顶,是高原碧蓝如洗的天空,偶尔有几朵云被风吹过来,也是洁白无瑕。我的心随着云朵的移动而移动着,仿佛也置身在云端。

蔚蓝的天空、纯净的云朵、清澈的湖水、炫目的野花、金黄的芦苇,我顿时心旷神怡,忘记了刚才的眩晕。我兴致勃勃地坐起来,看到一览无余的克鲁克湖在我的眼前铺展开来,清洌的湖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仿佛一面反光的镜子。

远山、湖泊、盐碱地里的植物都罩上了一层秋日鲜明的色彩,美丽的克鲁克湖静静地卧在其中,湖面开阔,碧水荡漾。天空中时不时飞过迁徙的大雁,它们扇动的翅膀和恋恋不舍地鸣叫,是留在这静谧深处最珍贵的喧哗。当我陶醉在这梦幻般的画面时,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灾难也渐渐向我靠近——就在那天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突然降临,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可鲁克湖和托素湖属于柴达木地区的重要湿地,对于丰富柴达木地区生物的多样性、调节柴达木盆地气候、维持当地生态平衡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湿地又被称为地球之肾,湿地在自然界中具有降解污染物、净化水质、维持自然生态健康平衡作用,即当水流入湿地后,速度明显降低,从而导致水中营养物和悬浮物沉降在湿地中,通过化学分解、置换等方式,去除或吸收水中的一些有害化学物质,使水质得以净化。湿地的上述作用与人体的肾脏功能相仿,因此有“地球之肾”的美称。对于德令哈而言,克鲁克湖就是德令哈之肾。2000年,青海省政府设立了“克鲁克湖-托素湖自然保护区”之后,德令哈市在保护克鲁克湖生态方面也采取了卓有成效的措施,克鲁克湖主补给河流巴音河水质长期保持在二级,捧起就能喝,达到国家优良水质标准,并且克鲁克湖的水质监测和大气质量监测已实现自动监测。

生态的改善,让越来越多的野生动物“慕名而来”。2000年的时候,克鲁克湖的大天鹅只有三四只,如今已达700多只。黑颈鹤,以前在克鲁克湖难觅踪迹,现在也超过了100只。最让人意外的是在2013年,人们在克鲁克湖发现了三只野生火烈鸟。火烈鸟也称大红鹳,因全身为火红色而得名。火烈鸟性情温和,平时显得胆怯而机警,游泳的技术也很出色。喜欢结群生活,往往成千上万只,甚至多达10万只以上聚集在一起,一个挨一个紧密地排列着,与雁类相似的叫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远远望去,红腿如林,似蜘蛛一般,一条条长颈也频频交替蠕动,十分壮观。如果乘飞机向下观看,遍地通红,绵延好几公里,就像一块巨大的红地毯,又宛如一片在泥沼原野上沸腾着的红色波涛,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令人心旷神怡。火烈鸟主要分布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包括南北美洲,加勒比海和加拉帕戈斯群岛、非洲、马达加斯加、欧洲南部、西南亚、中东和印度次大陆,栖息在温热带盐水湖泊、沼泽及礁湖的浅水地带,主要靠滤食藻类和浮游生物为生。位于非洲东部的肯尼亚是火烈鸟的故乡,有近百万只的火烈鸟栖息在肯尼亚纳库鲁湖国家公园。所以,属于热带地区的火烈鸟出现在中国是极其罕见的,更让人们惊奇的是,这三只火烈鸟出现在冬日的青藏高原,并在这里安心住了下来。以后的几年里,监测人员发现,高海拔的气候、寒冷的天气没有给三只火烈鸟带来太大的困扰,这三只火烈鸟每年往返于青海湖和克鲁克湖。今年4月,我又一次在《柴达木日报》看到《三只火烈鸟安家克鲁克湖六年》的有关报道。

写到这里,我为自己出生在这样一个淳朴又美丽的广阔天地而感到庆幸和骄傲。我也必须承认,一个人被广袤的大自然深深眷顾的人,她的内心是柔软的,也是积极的。它让我更接近大自然的本色,也让我在世事无常的变化和沉浮不定的年月里,始终静守着一颗清澈而洁净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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