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的气候真是变幻莫测,我们长江源头考察队的全体队员对此印象颇深。
5月中旬,在南海之滨的深圳已是暑热难当,然而在长江源区却依然是大雪覆盖着山头。我们对防寒是有充分准备的:每个人都穿上了羊毛衫,再套上青海特产的厚厚的牛绒衫,外面又加了一件丝绵登山服。有的人还备了一件军大衣,用来乘车时盖腿。这些装备在踏上高原第一天就派上了用场。那天,考察队从海拔3000多米的共和县城出发,走唐蕃古道,向海拔4000多米的玛多挺进。翻过一道山梁,突然天上下起了雨,下着下着,雨又变成了雪,雪中还夹着冰雹打在车棚上噼啪作响。随着雨雪降临,狂风大作,气温骤然下降,坐在车里穿得厚厚的,仍然感到阵阵寒意。
在此后的十天里,我们无论是在海拔5082米的巴颜喀拉山口,还是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乃至返回途中经过昆仑山口,几乎天天与风雪冰雹遭遇,穿着厚厚的冬装,自然不算累赘。
倘若气温始终寒冷,也还让人可以承受,特别是来自北方的队员原本是颇耐寒的。可是高原的气候往往一日三变,就像娃儿脸一样:刚才还是雨雪交加,现在却是阳光灿烂。而那里的太阳光又格外强,照射在脸上犹如火灼烧一般。据随队的气象专家介绍,由于青藏高原海拔高,被称为南北极之外的"世界第三极",是距太阳最近的地区。此外,那里人烟稀少,基本没有工业污染,空气中的粉尘与悬浮物少,导致日光辐射直接而强烈,气温因之变化也极快且大。在这种阳光照射下,即使来自南国的广东仔也有些热得吃不消呢!
考察队唯一的志愿者小杨是广东人,在炎热的深圳工作也几年了。可在青藏高原跑了几天,脸上就被毒辣辣的阳光晒曝了皮,白花花一片。大家开玩笑送他个绰号"点地梅"——那是一种开在高原上的一种极小的白花,一片一片地,很好看。
队里的其他人,特别是女队员,见此情形都很恐惧,为免同样遭遇,就拼命往脸上脖子上抹防晒油。待到考察结束时,虽然再没人脸上"开花",但每个人的脸上的颜色还是发生了变化:白的变红了,红的变黑了,黑得更黑了!可想而知,高原上的太阳有多厉害。
喇嘛高原种树
在昆仑山口
一个多世纪前,一位欧洲旅行家在游记中这样写道:"在这杳无人迹的唐古拉山区,不仅高山灌木不能生长,对人类的生命来说也是禁区。"
其实,不仅唐古拉山区高山灌木不能生长,在整个长江河源区,由于海拔均在4000米以上,我们长江源头考察队曾有10天左右没看到一棵树木。有一天,我们的车队驶近海拔3700的玉树藏族自治州所在地结古镇,猛然间一排排杨树闪现在道路两旁。看到这一大片绿色,同车的人都惊喜地叫起来,《中国环境报》的小林竟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在此刻,我们才真正体会到"生命之树"的含义。
在玉树,我们了解到,我国仅次于“三北”防护林的第二大人工林工程——长江防护林工程正在这里抓紧进行。从1990年工程启动至1995年,共完成人工造林2.62万亩。尽管这里自然环境恶劣,但在各级政府和广大群众的努力下,人工造林仍然保持成活率在70%以上,长势良好。据玉树州同志介绍,这其中喇嘛发挥了重要作用。
玉树是藏族聚集区,群众绝大多数信仰喇嘛教,因此喇嘛对群众影响颇大。由于藏传佛教讲求不杀生,爱护一草一木,向来有在寺院周围植树之习。玉树虽然人烟稀少,但寺院众多。寺院里的喇嘛在捧读经书之余,植树造林,在高原之上播下了一片又一片绿荫。在海拔4000米以下种树可以成活,但在此之上从无先例,位于海拔4300米治多县山上的贡萨寺秋吉活佛却不认这个帐。他是该寺19世活佛,当时为全国人大代表、青海省人大常委、玉树州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秋吉活佛去年组织喇嘛在院子里种下了两棵白杨。我们在治多县委昂书记陪同下参观该寺时见到了那两棵树,没有一片叶子,但树干上已发出芽来。昂书记说,秋吉活佛环境意识相当强,他种的这两棵树如果成活了,那么就等于为全县做了示范。
由于秋吉活佛在州里开人代会,我们未能见到他。寺里位主持透露,他们最近将引进耐高寒的松树来试种。碰巧的是,几天后我们在路上果然见到一辆东风大卡车拉着一车松树苗,车门上印着"治多县贡萨寺"字样。
荒漠兵临城下在长江源区考察,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荒漠化现象:一片又一片沙漠,像张开巨口的怪兽,吞噬了一块又一块草地。
荒漠化,是全球性的严重环境问题之一。据专家估计,目前全球荒漠化的土地达3600万平方公里。我国的荒漠化则以每年2000平方公里速度推进。青海的荒漠化在全国较为突出:每年沙化土地达700万亩。曾5次进入长江源头探险的考察队队长杨欣对记者们说,他每次来,都看到沙漠面积在扩大。上次看到的是绿洲,这次看到的可能就是沙丘。
考察队在唐古拉山口合影,右三为作者
考察队进入源区后,基本是沿着长江上游通天河、沱沱河及其支流楚玛尔河行进的。通天河上游至可可西里,以往被称为"800里无人区",人迹罕至,生活着大量的野生动物。然而,这些年来,随着牧业的发展和人口的增加,很多牧民赶着牲畜迁徙到这里。这里海拔高气温低,自然条件极其恶劣,生态环境相当脆弱,牧草不仅稀疏而且生长缓慢。据随队的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的副研究员吴玉虎介绍,可可西里的草皮植被要100年甚至几百年才能形成,一旦遭到破坏,很难自然恢复。大量牛羊进入该地区,没有节制地放牧,草场迅速退化。再加上野生动物遭到袭扰捕杀,狼与鹰等老鼠的天敌数量锐减,鼠患成灾。在高原上,我们每迈出一步,几乎就可以踩到一个鼠洞。密密麻麻的鼠洞加速了草场的荒漠化。
在长江源区,受到荒漠化威胁最大的,当属曲麻莱县了。在未到那里之前,我们就听说:"曲麻莱,曲麻莱,进得去出不来"。其实那是指其原址——楚珂尔河中段的老县城。早在1983年,由于土地沙化,县城被迫迁到通天河畔野马滩现址。然而,仅仅过去十几年,曾是遍地绿茵的野马滩由于放牧过度又出现了一片片沙漠。荒漠兵临城下,牧场只好搬迁,公路频繁改道。我们两次进出,走的都是不同的路—一其实,严格地说不能算路,只是沙中有车辙印迹而已。我们在穿过无人区时曾路过老县城,见到的是被黄沙埋着半截的一片废墟。有人断言,曲麻莱的沙化问题如不抓紧治理,在10年内将重演历史上迁城一幕。
长江源区荒漠化对长江的直接影响是泥沙量猛增。长此以往,长江难保不变成第二条黄河!荒漠化,正引起人们严重关注。
雕像"塑在心中1996年6月4日"世界环境日"前夕,新华社播发消国家环保局、林业部追授杰桑·索南达杰"环保卫士"称号。
其实,早在此前半个月,长江源头考察队的新闻记者们便已通过"内部渠道"获知了这一消息。所以,一到索南达杰的家乡—一青海省治多县,大家就把重点放到了采访索南达杰的事迹上。
治多县有5.8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在人称"生命禁区"的可可西里地区,约占全县总面积60%以上。那里虽然海拔在4200米至5500米之间,但具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以及藏羚羊、野牦牛、野驴等珍稀野生动物。为了保护、开发、利用可可西里制止滥采与盗猎行为,经上级批准,治多县于1992年7月成立了西部工委,并由索南达杰担任书记。在西部工委成立一年半时间里,他先后12次进入可可西里腹地,行程达6万多公里,多次查获与制止不法分子的活动。1994年元月,他与同伴们查获了一个十几人的武装盜猎团伙,在枪战中他不幸负伤,仍然坚持战斗,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后来,人们找到他的遗体时,他仍然保持射击姿势,他那冻僵的遗体犹如雕像般……这尊"雕像",永远地塑在了当地人民心中。
据索南达杰的秘书扎多介绍,索书记的遗体是10天后才运出可可西里的。索南达杰生前说过:"如果不保护和利用好自然资源,让人肆意破坏,将会人为地缩小我们子孙后代的生活空间,对此,我们有着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索南达杰用自己的生命履行了职责,牺牲时年仅40岁。
索南达杰作为党的干部是不信佛教的,但他牺牲后,当地人民为表达敬意,为他举行了活佛规格的葬礼:在他的遗体上涂上酥油火化,然后将骨灰埋葬,在附近堆了一个寄托哀思的"摩尼堆"…
我们到那里时,索南达杰的工作已由他的妹夫扎巴多杰接替。这位治多西部工委新书记是主动请缨接此重任的。记者看到了他写给玉树州委的请调报告,其中有这样的话:"……为了我们藏族的子孙后代,我愿意像索南达杰那样献出自己的一切。"
体验高原反应考察队的医生沈大刚在临出发前讲的一番话让大家提心吊胆。
他说:进入长江源区,海拨四五千米,氧气只有平原的一半,得了重感冒抢救都来不及——距离最近的医院也要两三天才能送到。
他还说:有的人上了高原,思维混乱,胡言乱语,难以自控。到那时他会不客气地用麻醉药,将发病者强行送返西宁! 队长杨欣评价沈大刚有着丰富的野外抢救经验,曾参加长江首次漂流探险。
果然,在我们出发第二天,夜宿玛多之时,有人开始叫头晕,有的喊头痛,北京的一个年轻记者则开始呕吐。沈大刚打开早已备好的药箱,忙着给大家发药。
在以后的几天里,高原反应几乎每个人都有了亲身体验,就连青海省城西宁来的几位队员也不例外。有的人腹泻、便血,有的人胸闷、胃痛,有的人呼吸急促。人人嘴唇干裂,个个头重脚轻。记得车队在巴颜喀拉山口停留拍照时,一个小伙子突然呕吐,竟喷出好几米远。北京青年报的女记者,在我们这辆车过六盘山最险要处时急呼司机停车,吓了司机一跳。她不待车停稳,便从车窗向外猛吐起来。这时,大雪下得正紧,车轮向外一尺便是深谷。
幸好,考察队的行程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我们从海拔3000米的恰卜恰至5000米的唐古拉山兵站,是逐渐上升,有个适应过程,大多数队员折腾了几天后基本安然无恙。但是工人日报的小陶和深圳晚报的肖峰这两位女记者却没这么幸运。在考察队到达治多县后,她们二位就开始发烧,一连烧了两三天。沈大刚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又是加大药量又是打吊针,终于在我们将要穿过无人区的前一天使她们的体温降了下来。
管后来大家适应了环境,但自始至终,每个人都避免剧烈活动。由于空气稀薄,只要快走几步,便会气喘如牛,仿佛登了7层楼。同样的原因,有的队员晚上睡觉喘不上气,会不自觉地大叫起来,吵得同屋的睡不成。
亲近野生动物生活在现代都市,与动物亲近,大都在动物园。那些动物在失去自由的同时,也失去了野性。我是幸运的,有机会参加了长江源头行。在青藏高原可可西里无人区度过了几十个日日夜夜,并曾与多种野生动物亲近。一想起那些奔跑在大荒原上的藏野驴、藏羚羊,飞翔在高原湖畔的黑颈鹤、斑头雁,我的心至今兴奋不已。
藏野驴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它的体型像马又像驴,喜欢群体活动。在一天傍晚,我们的车队正艰难地穿越在可可西里无人区。这里海拔4000多米,除偶尔遇到几个放牧的藏民,几百里荒无人烟。但在恶劣的条件里,藏野驴却生活得怡然自乐。"瞧,野驴!一群野驴!"不知谁喊了一声,车子停下了,大家朝左方望去,果然在几百米外看到了几十匹藏野驴。借助望远镜,我看到它的毛是灰色的,身躯健硕,十分漂亮。有人想走近些拍照,野驴们警觉地跑开去。跑到一定距离,它们又停下来,好像也在观察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据说,过去青藏高原上的藏野驴数量相当可观,常见多达千头的野驴群。可惜近年因盗猎活动猖獗,数量锐减。即便如此,可可西里依然是藏野驴最多的地方。此后,我们在青藏公路的两侧,与藏野驴不只一次相遇。
藏羚羊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与它相遇是在车队驰过被沙漠吞没了的曲麻莱老县城后不久。在依稀可见残雪的山坡上,有几只羚羊被汽车马达声惊扰,飞奔而去,逝如闪电,我们连望远镜都来不及拿,它们就不见了,留在印象里的就是它那敏捷的身影。
在世界上现存的15种鹤类中,黑颈鹤是一种珍稀鹤种。在去玉树州的途中,我们在隆保滩停下来,专门来观鹤。这里是自然保护区,可保护站只有一个叫文德江措的站长。他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已干了多年,与栖息在湖泊中的黑颈鹤交上了朋友。据他介绍,隆保滩有105只黑颈鹤,还有几千只斑头雁。他把高倍望远镜架在山坡上,让我们一饱眼福。看到黑颈鹤在水面上翩翩起舞,真是一种美的享受。而斑头雁则喜欢成双成对,在水面上憩戏。谁会想到,在这海拔4000米的高原湖上有着这样一个美丽的鸟的王国呢?
在长江源区,我一直盼望能见到世界性保护动物雪豹,可是未能如愿。在西宁市的西北高原研究所里,我曾见到雪豹的标本。它身躯与狗大小相似,在全身雪白的皮毛上分布着浅褐色的斑点,头部有些像猫。据说,在1985年至1987年,中美两国科学家组成联合考察队进入可可西里数次,但没有一次看到雪豹,只发现了它的毛、粪与爪迹。然而,那些专门盗猎野生动物的罪犯却有本事捕杀到雪豹。在我们到达青海前几日,就有一个犯罪团伙捕杀了一只雪豹和一批羚羊、狐狸。公安部门在摧毁这个团伙时当场击毙了两个罪犯。消息传开,热爱野生动物的人们无不拍手称快。
可可西里长江源区生活着的主要是藏民,藏族同胞的风俗是严禁杀生的,千百年来一直与野生动物和睦相处。但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些偷猎者闯入了这个地区,可可西里的动物再无宁静的日子。如果再不保护野生动物,人类可能就没有机会再亲近野生动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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