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贵阳 李放眉
中国的名山很多,能以山名来指代中国的却大约只有一座:昆仑山。
这等殊荣,有历史的渊源,作为中国山系总骨架之一的昆仑山曾被号称为“龙祖之脉”;更有现实的礼赞,“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就曾是当代最雄魄的诗篇。
于是,在与昆仑山谋面之前,我想象的昆仑山是拔地而起,无比的博大高巍。
所以刚听说昆仑山到了的时候,有一瞬间,我疑心是否弄错了!
公路旁的一座座山头,比起贵州山的突兀峻峭来,简直就只能算一道道低矮的缓坡,如此而已。
这些缓坡都覆盖着茫茫白雪却是不假。汽车停了,跳下来,雪就在我们脚下,踏上去,吱吱地响。太阳从灰色的云层钻出来,明晃晃地迎头闪射,裹了茄克衫外加毛衣人还觉得寒冷。农历六月天,一位奇冤的女子曾痛呼得大雪飞至,所谓感天地泣鬼神无如是者,但这终为关汉卿悲愤的笔底浪漫。而我们,却是实实在在的暑天身临雪野。
这才想,此处海拔看来非同小可,昆仑山,怕是真的到了。
停车是为了解决早餐。路边有一条雪山融化出的小河,正好取了水烧开泡方便面。可气压低了,水再开也到不了沸点,温度不够。大家也管不了许多,在格尔木凌晨四点半就起床赶路,肚子已空空如也,于是就着雪风凑合了一顿稀哩呼噜的吞咽,那感觉,仿佛体验了远走边关的队伍紧急埋锅造饭,肚子饱了便是一切。
河畔扎有一座帐篷,雪凌斑驳其上,高仅及腰,在这冰天雪地中,其落寞孤零缈微,愈显出人迹无处不至的坚忍。帐篷的主人,一位头戴白色小圆帽的回民老汉和两个正在河滩掏沟分流的年轻者,得知他们扎在这里是为了淘金之时,确让我们颇感意外。昆仑山,冻土层万年不化,地表的一滩砾石却能淘出黄金,天工造化,真是神鬼莫测。刹时,对昆仑,我们久远的景仰中顿添几多感佩与敬畏!
那位回民老汉,紫红脸膛,银须长髯,高寿七十,形象很上镜头,让我们端起相机七手八脚一阵或合影或抓拍,其神色自若始终,似乎让人遥窥出他青年时候的刚猛与无拘。末了,他笑眯眯地问,照片洗出来后,能不能给他寄上几张?看来,他已把同我们短暂的雪域相逢视为一种珍贵的邂逅。我们连声说可以,请老人家留下地址。这下作了难。老汉犹豫地说,他们淘金是顺着河寻找,流来动去,经常挪窝。那意思,不然的话,邮车路过,似乎还是可以投送的。我们面面相觑。结果大约他也觉得没法,也就不再坚持。这事,现在想起还叫人追悔,老汉无论飘泊多久,总有归家时候,当时问问他家居何处不就成了?纵是昆仑山让我们激动得脑筋停了“电”吧,也该骂。
这里小地名叫烽火山。又驱车半个多小时,一人多高的“昆仑山”碑石便赫然竖在路边,上刻海拔4767米,地图上标注的昆仑山口便是此处,海拔却显然比烽火山一带要低:四野无雪,坦坦荡荡,全是褐色土层。陈毅元帅写过一首诗《昆仑山颂》,其句“地大势高无险阻,到处川原一线平”,便是莽莽昆仑的高原地貌写照。这诗当然是后来方才查阅到的。起初,之所以会对到了昆仑山犯疑,化用东坡居士的诗来说,可谓“不识昆仑真面目,只缘身在昆仑中”了。
当此际,天幕蓝湛湛的诱人,一边是日头耀眼刺目,一边却仍斜挂着月儿,淡淡的一轮,仿佛冰晶凿就,薄而透明……。
(1995.9)
留言跟帖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