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西行,从青海到西藏再到新疆,一直沿着北纬35度向上,9个人3辆车历经9天穿越1600多公里。因4月冻土未消融且又遇暴风雪,车行顺利且团队合作亲密无间,计划12天的行程提前2天完成。从踏入无人区的第一步到踏出克里雅峡谷的最后一步,从漫滩到冰河、从草甸到盐碱地、送走暴风雪又迎来暴风雪;从河谷的雪窝陷车到陡直的山梁横切;我们三天食不下咽、副领队肺水肿、大厨的持续发烧39度。每天都是各种突如其来的困难,这条路好像过山车,刚过了一波又迎来更险的一波。出峡谷那天正值月夜,月上半山,驰行沙漠有一种仿若隔世之感。有人说人生来孤独需要独处,无人区的那几天你根本无暇与自己灵魂对话,因为你担心今夜的风太大会不会被刮走?深夜会不会狼群光顾?风雪太大明天会不会找不到路?同行的伙伴发烧迟迟不退会不会脑水肿?白天在荒漠戈壁和滩涂上颠簸,夜晚则在高寒至极中辗转反侧。
初识无人区,便以暴风雪相迎
当地图摊开在眼前,青海、西藏与新疆三省交汇的那一片空白之地,连名字都没有的土地,因为五千多米的海拔,空气稀薄、盐碱湖措密布、高寒风雪密频,被称之为“生命的禁区”。那片辽阔而神秘的土地,就是一种蛊惑,它一直隐藏在你的血脉里、骨子里,从未停止过燃烧。
最初关于无人区,来自于陆川的《可可西里》,那是关于藏羚羊与保护者的故事,再后来杨柳松的《北方的空地》描述的是人类自力穿越的传奇。比起个人徒步传奇的故事,我对那片土地上的戈壁、冻土、漫滩、火山土、风化石更为好奇。当我深处高寒之地,半夜被冻醒,听着风哗啦哗啦的吹着帐篷,才真真实实体会到身处无人区的现实感。
出发那天凌晨大雪,车灯暖暖的穿透雪夜,像一团火奔在雪夜深处。成团成团的雪越来越大迎车扑来,有一种穿越时光隧道的恍惚感。当太阳跃出远方的地平线,金色的光芒笼罩蜿蜒的雪山时,我们已穿行于一道又一道冰冻的漫滩,蜿蜒一层又一层的山梁上。
进入无人区的第二天,就遭遇一场暴风雪。被迫放弃去看“最美落日”的西金乌兰湖,而选择直接北上。在一片似乎毫无尽头的白茫茫雾茫茫苍莽莽中奔,你能感受到,从冰封湖面吹来的雪风,顺着地面的土纹一道道地流动,清晰可见一丝一丝的绒度和细密感。渐渐的,越奔雪越大。后来就变成了漫天大雪,天上的雪云一层厚叠着一层,密不见天光。
无人区里最怕就是这大雪,你不知道前面是深沟还是断路?你不知道车前的路是雪窝还是平地?大雪掩盖了一切。一头野牦牛的出现,好像黑夜的一点幽光。它一直在我们前头跑,时不时回头注视我们,而方向正是我们要去的西金乌兰湖。在它的指引下,我们安全的找到最佳过河点,穿过漫滩、涉过冰河、翻过雪岭,他们说:“无人区里是有神灵的指引。”
这天的大雪让我们猝不及防。在无人区,变化永远跑在计划之前。阴晴不定的天气以及摸不透硬朗还是软和的漫滩。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一块可以躲避暴风雪的营地都很难,感觉那风雪是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袭击而来。在最后一丝天光终于暗下来时,我们在一片连绵的雪谷里,勉强选择到一片雪窝扎营。
穿越一片生命的大江大河,万物皆有灵
第二天,我们继续北上前往多格措仁强措,顺利的话今日就可以离开青海境内扎营藏北羌塘了。车行河谷,雪后的日光更灿烂,天是纯粹静静的蓝,地是璀璨的水盈盈的白。冰冰雪与冻土之下,有隐约耀眼的光辉在跳跃。
奔跑的藏羚羊、伺机待动的狼群、时而悠闲时而奔跑巡视领土的野牦牛,大自然的生灵傲然天地。最贫瘠的土地,亦有生命的惊喜,在这片土地上,即使上帝之手把这片土地封止在时间深处,你依然能感受到大地的光芒与生命的流动。在那接天连地的冻土和冰雪之下,有破土而出的红草,在日光与雪色中葳蕤生光,这种柔软温厚的光孕育着希望和生命。
依然有雪的草甸让车队举步维艰,陷车、挖车、拉车,继续陷车、挖车、拉车……这一天,穿越雪岭与河谷,顺着北纬35度,终于进入大羌塘。我们目标直上朝阳湖,这一路地质地貌更多样,因更为丰富的矿物质,大地的表情也呈现各色彩,夹杂红黄的沙砾与黑色的火山碎石片。
经过若拉错,湖面依然不出所料的冰封。湖边那座无人区的经典标志“废弃的吉普车”,依然伫立在那,孤零零的,俨然成为每支穿越队伍朝拜的签到处。抵达几乎干涸的朝阳湖,日头还大好,我们选择继续前行,扎营在双月湖。
我所见过的最美星空,大羌塘还了我们一面未冰封的湖
第四天开始,天气大好,冻土逐渐消融。看不到尽头的漫滩,蜿蜒着一道道雪水,红与黄的沙土看起来很美,像是上帝之手挥过的一道道油彩,充满视觉的蛊惑,但对于我们的车子则是深不可测的陷阱,陷车不可避免。
继续北上,在进入无人区的第四天,终于得见星空。我见过丹霞谷里最耀眼的星河,也邂逅沙漠里最纯粹的星空。在山野、林间、草原,那里的星空好像天鹅绒上坠着钻石,是安静深邃而又璀璨的美;而在这里,却是点点映在湖面的闪亮,是水盈盈流动的光。我从未看过如此美的星空,就像是月光打在湖面上,风吹来起无数微光。夜风很大,同伴们在围着篝火聊天咪酒,背后的双月湖变成了一道白茫茫的线。远处的山坡起伏,星星们都在跳舞。
这天晚上我们扎营一个不知名的措,夕阳暖暖的,湖面的蓝与天空的蓝之间,是重笔浓彩的橙黄与褐黄,饱满的要溢出这个世界。进入无人区几天后,大羌塘终于还了我们一面未冰封的湖,以及第二天又被我们睡过去的最美日出。
羊湖边的无名冢,无人区里的英雄梦
如果说可可西里是孕育生命的柔软,羌塘则是生命安息处的苍凉。今天这一路看到的更多是各种生命于此偃息。碎石遍布的火山滩、野草寸生的戈壁、冰雪覆盖的草甸,以及白似雪的盐碱地,连风吹进嗓子里都带着烧灼般的苦涩。那些孤零零散落在这片戈壁滩与荒漠草甸的,都是羚羊和牦牛的头骨以及被掏空的骨架。
这片无人区,还有一个更为特殊的存在,那就是长眠于此的无名英雄。我们所使用的地图、经过的路线、以及那些有着名字的湖措与山,均是他们用生命走出来的。经过测绘员墓地,唯有鸣笛致敬,心里陡然升起无限敬意和悲凉。今晚我们选择羊湖扎营,风大的超出之前所有暗夜。
最难越野路,与死亡隔了半个车轮
离开羊湖,我们今天将翻越昆仑群脉,挺进克里雅。这一天的路程应该算是世界上难度级别最高的越野之路吧?望不到尽头的群山,一层又一层向远方绵延,山岭遍布锋利的小碎石和不断杠轮胎的大石块。山山相连,时不时遭遇断头路。好不容易翻过群山还有冰湖阻拦,冰面尚可过车,但湖后又遇湖,只能选择绕行。
这一天的太阳似乎下去的特别快,而风沙越来越大,大有席卷天地之势。暮合苍茫,远方与天空无边无际。天色越来越暗,天地混沌一片几乎看不清四野。正四顾之时,小武陡然的停住车子,车前方就是深不可见的峡谷。坐在副座的队友回头对着我大出一口气 “你知道吗?前面的深谷陡直陡直的,看不到底,差一点啊”。
天色完全暗了,风沙更大,只能扎营在空旷之地。仅以三辆车子围合,希望可以减少点风,当然这只是幻想。扎营的时候,天空开始飘着雪花,我以为那是峡谷吹来的风。
挺进克里雅,再遇暴风雪
早上起来,天地四野完全变成我所不认识的昨天,白茫茫糊成一片。地上厚厚的雪、天上厚厚的云,远处厚厚的苍茫。那天地之间、苍茫之间、纯白之间,仅剩渺小的我们。连领队小武都惊呆了,这路在哪?大雪掩盖了一切,连GPS里的航迹都不能完全信任。
在无人区里,地形变化时刻存在的。上次走过的路这一次不知道还通不通?山梁的后面是什么?深度高达240米峡谷,从哪里进?哪里的山梁才足够缓到可以下车?所有这些,因为一场大雪,就什么都看不见也预测不到。
早上出发的时候,厚厚的雪云笼罩着整个世界,分不清天地。能见度不到20米,感觉我们都要被淹没在这片苍茫中。车子在峡谷边转来转去,不敢往前也不能绕太远。随着时间流逝,似乎天空隐约有点光透出来,能见度可以达到50米了。
是原地等待还是寻求其他出路?对讲机不停传来他们讨论的声音。 等待又能等多久?在无人区,没人知道也没人能预测一场雪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会走。第二天我们迎来那场雪有野牦牛引路,今天的峡谷边除了天地和雪就只是我们。这个关键时候,才是考验领队的时候吧。
考虑到我们带的食品、汽油、各人的身体等因素,领队小武还是选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寻求出路。经过多次绕行、观察和勘测,最终选择一处可能有机会进入峡谷的山梁处。这山梁与沟道下去之后,可以走多远?又将会通往哪里?前面依然不知道,最后,小武决定带经验丰富的老高先下去探路。我们则站在山头目送他们逐渐变成山谷里的移动的两颗黑点,当时场景当时心境,大有“风萧萧兮”的壮烈之势。
无论现在和将来,在记忆的底层,人生的某个姿势,将永远伫立在克里雅峡谷的关口,看着暴风雪中的山谷,一层又一层的蜿蜒,而蜿蜒的风雪中是逐渐远去的领队和队员。
时间在继续往前走,我们却只能待在原地。我们在雪与山的这边,他们在雪与山的另一边,对讲机是唯一的连接。这天早上过得特别漫长,似乎等了许久,直到对讲机里传来声音,他们成功的找到入口,并也寻到去年曾走过的航迹。
车子一辆辆沿着狭窄的雪沟下到谷底,我们终于进入克里雅大峡谷,迎面而来是连绵的雪山,从未看过如此凝白若脂的山,好像牛奶一样。顺着峡谷我们一路在雾气与雪汽中前行。上午耽误的时间要补回来,所以我们要与峡谷的冻土在时间的跑道上赛跑,因为前面的路危险与变化还在。
克里雅的美是无可比拟的,从脂若牛奶的雪山覆盖到雾气蒸腾的山峦起伏,穿越冰封的河谷,进入鬼斧神工的土林裂谷,风化的峭壁面容狰狞。谷底碎石滩,雪山之水时而宽涉时而狭行,我们一路穿行。直到遇见散落峡谷上的牧场和牧民,这也就代表着我们已重新回到人间。
峡谷最后一段路,因为雪山水的倾泻,每天中午一点后不能通过,所以今天原计划是在峡谷内扎营。抵达的时候阳光还早,从对面而来的新疆牧民口中,峡谷的雪水今天并未冲泄而下,我们到的时间点是可以通过。
无人区此行教会我们一件事:如果现在有机会去做的,就立刻去做,不要寄希望于明天和可能,因为你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如你预期的那样。所以我们毫不犹豫地放弃扎营而选择快速出谷,那段路虽只百米但却胜过一公里,峡谷成名副其实的“狭谷”,谷与车仅擦身之宽,雪山之水不多但水势很大,形成小股洪流冲塌了部分路基,也润软了路下的泥土。陷车一次,挖车快2小时,以至于我们出谷的时候,已经月上半山。
驰行沙漠,祝福这群人和他们脚下的梦
出谷正值月夜,车子驰行沙漠公路,天空有光幽微,周围漆黑一片。我一言不发看车窗外,远方没有灯,远方似乎永远都遥不可及,我以为的远方似乎还没有走到就结束了。有一种读书正读到精彩处戛然而止的惊慌。
心中有梦想,脚下就有光芒,有一种光,是冲破黑夜前的黎明,是撕开层层雪云的一道线,是荒漠戈壁燃烧不熄的篝火。它燃烧在时间的尽头,燃烧着我的青春,我的梦。
2016年4月,燃烧的远征,纪念我的无人区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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