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两块地,一块是洋芋地,另一块也是洋芋地。
——鲁迅
好吧,鲁迅先生没这么说过。
即便是真有,江浙一带也不叫洋芋,而叫洋番芋或洋山芋;而在我们青海,大多将这种学名为马铃薯的作物叫作洋芋或者山药。
1
小时候,几乎每家每户都种洋芋。
每年的国庆假期,正是青海的洋芋收获期。孩子们总是盼望这几天能下雨,而大人们,则盼着天气晴好,好将家里的几个半大劳力都集合起来,上山下地挖洋芋。
(乐都区中岭乡业善洼村)
天蒙蒙亮,孩子们便被父母早早从被窝里喊了出来,年幼些的孩子被安排帮母亲做饭,年长一些的,便被支使去清扫庭院与巷道。
一夜的秋风,将门前大杨树上几片早衰的叶子提前吹落了下来,那些沾满了霜气的叶子,便湿漉漉地糊在了路边,难以清扫。这让一边扫地一边还揉着惺忪睡眼的学生娃很是恼火。
在青海农村,一年四季,无论农活有多繁忙,庄户人家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清扫院落以及大门内外的巷道。因为那是判断一家人勤快与懒惰的标准,之一。
全家人吃过简单的早饭,扛着铁锨,背着背斗和捆好的空麻袋,拉着架子车或者开着拖拉机,上山下地挖洋芋才是最正经的事情。
在秋日村庄的早晨里,拖拉机“突突突”地冒起青烟,几个顽皮的孩子迫不急待地跳进车厢,便开始嬉闹;开拖拉机的父亲一挂档,车身猛地向前飞驰而去,孩子们顿时抓紧扶手,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许多。
“突突突——”拖拉机载着一家人,消失在村庄通往田野的路上,融入更浓的秋色中。
(孙长斌摄影作品,摄于2017年10月初,乐都山区)
2
挖洋芋的一天,是辛劳的一天。
过去是,现在仍然是。
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与科技的进步,洋芋也涌现出一批新品种,比如“青薯9号”、“青薯168”,“乐薯1号”,“下寨65洋芋”,“青薯10号”,老百姓只是通俗地用“红洋芋”、“黄山药”等外观特征来区分他们,但挖洋芋的过程,仍然大多采用传统的劳作方式。
一把铁锹,一身力气,足矣。
(乐都区中岭乡业善洼村)
自古以来,农家便是贫寒的代名词。
一袋洋芋,可以换粮食,可以卖几个零用钱,或者还可以送给城里的亲戚。无论是哪一种用途,人们对待洋芋这种作物的态度,仍然是谦恭的,认真的。
即使是一束束已抖去洋芋的秧子,我们的父母也要将它们有章有法地摆放整齐。
青海话中的“理顺”,即是整齐、有序的意思,其中包含的大概便是“顺理成章”之类的大智慧吧!
(乐都区中岭乡业善洼村)
3
77岁高龄的李老汉,带领着从邻村雇来的几个富余劳力在自家地里挖洋芋。
在抬头打量陌生的笔者时,他那黝黑的脸庞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竟像山间掠过的一丝亲切的山风。
“阿爷,今年的洋芋成下了啊!”
(注:乐都方言“成”,意为丰收)
李老汉笑着,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摆摆手。
原来,老人的双耳已失聪多年。
(乐都区中岭乡业善洼村)
人哉人哉,不停耕作,老终耕息。
青海的山村里,生活着许多这样的老者。
他们勤四体,分五谷,他们腰板硬朗,精神矍铄,大有老骥伏枥之神采。
4
如今,村子里四五十岁的人,成为田间地头的主劳力。
劳作时,他们穿着破旧的衣衫,灵活的双臂是何时将衣袖处撕裂的?他们已经无暇深究与顾及。
天色越来越阴沉,深秋,高原的天空中随时会飘起雨点或者雪花。
也许这一刻,你已端坐在提前供暖的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打着王者荣耀,而你的父母,却在山野间与阴晴不定的老天进行着一场颗粒归仓的抢收大战。
(乐都区中岭乡业善洼村)
我们曾经无限向往的诗和远方,其实也是一个个平凡又伟大的母亲们的向往。
这些从山脚下的村子来到山顶的村子来打零工的母亲们,劳作一天挣下百八十块钱,攒起来,寄给在远方上大学的子女,或者帮子女在城里买房子。
再或者,待到农闲时,跟村里的邻居们报个旅行团,去山外面的世界看看。
总之,母亲们有母亲们的梦想。
(乐都区中岭乡业善洼村)
5
如红色珍珠洒落在田间,每一粒深埋在土壤里的“青薯9号”被翻出时,总能给人以惊艳的感觉。
这种由青海省农林科学院自主培育的马铃薯新品种,以抗旱、耐寒、高产等优良性能被全国各地的农民的普遍欢迎。
“红山药产量高,这几天价格卖到六毛钱呢,主要是发到内蒙、云南等地进行深加工。”余大爷自豪地说。
(乐都区中岭乡业善洼村)
“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
张爱玲小说里的经典句子,如今用在青海薯农的身上,似乎也另有一番寓意与景致。
谁又肯再说大山深处的农民比自己庸俗呢?
(乐都区中岭乡业善洼村)
在青海,即使到了冬天大雪满山,种过洋芋的山地里,人们有意无意间总要留下几个浑圆的小洋芋。
那些要留下来陪山民们过年的山雀儿们,天越冷,它们的日子越难捱。
这些遗留在田间的几个小洋芋,是留给它们的。
(完)
留言跟帖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