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空遥望地球,你会发现,在靠近中国版图正中心的地方,有一处如同大海般深邃的水域,仿佛是东面的海洋,从大陆之下打通了一处泉眼,将碧澈的海水,引向那片被黄土、戈壁和沙漠重重包围的土地。那个如同海一般的存在,就是青海湖。因为它,这片在人们脑海中几乎被固化了的高原土地,呈现出一种超乎想象的多元与神秘。只不过,秘境只存在于远方,对于生长于此的人们来说,这里,就是家,一个由不同地域、不同面孔、不同传统组成的共同回忆。青海湖,记载了他们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兴衰变迁,是他们对家最初的记忆和最深的念想。
相传,这里曾是一片苍茫的草原,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泉,泉眼覆一石板。一行者取道于此,揭石板,痛饮甘泉,离去时却忘盖石板。转瞬间,泉水汹涌,淹没大千。一天神急忙将一山峰斩断,掷于水中,封泉眼。草原自此化作一湖清水,而那块封泉眼的大石,便是湖中央的海心山。
天寒地冻。有太阳的地方,就有人在晒太阳。
过了年,朋毛加老奶奶就八十七岁了,她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晒太阳。不过,儿子陈美一早就在打扫佛堂。
千户庄园,原本是昂拉地区最后一任千户长的宅子,融蔵汉建筑、木刻与壁画艺术之精华于一体,有“安多第一宅院”的美誉。
如今,庄园常年开放,供游客免费参观。而作为千户长的后代,朋毛加和她的孩子们则继续生活在庄园的一角,一家人帮忙看护着园子。
一进腊月就是年。朋毛加有六个孙子和孙女,可小年都过完了,还有两个在镇上读书没回来,这让老人有些挂念。
大孙子公保项杰,已跟着师傅学了12年的唐卡绘制。过完年,公保项杰就得自立门户了。
位于青海湖东南一隅的尖巴昂村,因地处山区,耕地并不多。不过,青海湖的存在,阻挡了来自西北的风沙继续向东蔓延,也让这片黄河上游谷地得以独享一方水土和气候。
午饭过后,村民们各自拎着油和面粉聚集。
地当灶,土为锅。土烧馍馍通过烧、烫、燎、焐等方法,将麦香与土壤完美组合。敲打,是制作土烧馍馍的过程中最主要的一个步骤。馍馍下方的土坷垃要使劲地敲碎,不敲碎则会影响馍馍色香味的平衡。馍馍什么时候可以出土,一切全凭经验,通过听声音来下判断。
以前,青海大多数地方都在用这种方法制作馍馍,但现在,随着社会的迅速发展,这种传统的制作工艺在许多地方已经不再使用。即便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小山村,也只有过年才见得到。
亲戚们陆续来家里帮忙。腊月二十九是吃团圆饭的日子,可二孙子还没回来。早饭后,朋毛加再也忍不住了,催促大孙子去镇上接弟弟。
这是距离青海湖南岸最近的乡镇。年节气氛,让这个五千人的小镇拥有了五万人的气场。
祁发章是江西沟乡莫热村的村民,自从四年前哥哥去到海心山居住后,他每年都会自发给哥哥运送补给。
海心山,因远离尘世,自古便有许多僧人在此修行。
青海湖的封冻期长达半年之久,由于船只无法通航,冰面穿行成为岛上物资供给的唯一途径。
气候变化导致青海湖近几年的冰情很不稳定,冰面穿行变得越来越危险。
为了这次上岛,祁发章,已准备了两个月。
一年就过一次年,啥都不能将就。虽然明知道奶奶在家里早已是心急如焚,但兄弟俩,还在有条不紊地打理着自己的光辉形象。
到达海心山,祁发章,必须穿越30公里长的冰面。这意味着:他得在零下15摄氏度的冰面上行驶至少3个小时。刚下的一场雪,隐藏了可能开裂的冰缝。祁发章只有不断起身远眺,才能判断前路安全与否。
了解透彻了,也就简单了。但简单,并不意味着万事顺意。行程虽过半,但面对漂浮的冰面,祁发章选择了退却。只有在自然规律支配下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自由的生活,与人道的生活。
青海湖,从来就是个好老师……
近些年,中国人对春节越来越看重,但传统节日原本的样子,鲜有人知。天还麻麻黑,朋毛加,就在家人的帮助下开始打扮自己。作为村里年纪最长的奶奶,她等着天亮前接受全村孩子们的新春祝福。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公保达杰,也得摸黑给村里所有的老人去拜年。
年复一年,尖巴昂,在海螺号中苏醒。这似乎暗示着青海湖的前世。对于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来说,传统,即规矩。当法螺号响起,村民们便要在庙堂聚集,一日三餐,饮茶诵经。
这样的村庄集会,要从大年初二,一直持续到初六。
青海湖,是一个生命聚合体,我们看不到沧海桑田。但我们,截取了它生命历程中的一个片段。于是乎,时光匆匆的步履,便在这一刻,慢慢地,慢慢地,慢了下来。它与我们同在,草木枯荣,周而复始。
在大湖面前,人是渺小的。山,也不例外。
青海南山,因居青海湖之南而得名,最高峰海拔4681米,藏语称“赛尔钦日吉”,意为“金色的大山”;蒙古语称“库库诺尔岭”,意为“蓝色湖的岭”。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南山是祁连山中段最南支脉,也是青海湖盆地与共和盆地的分界线。然而,同一片土地,仅一山之隔,却风光迥异。
沙珠玉,名字昭示着珍贵,也透露出艰难。每隔一天,南赛就要赶着羊群穿越沙带,前往牧场上唯一的饮水点。
南赛生活的下卡力岗村,居住着藏族、汉族、蒙古族等多个民族,是一个拥有190多户家庭、900多个村民的半农半牧的小村庄。很久以来,缺水与沙化,便困扰着这片土地。
此刻,南赛的舅舅多杰才让正带着几个村民查看水窖的情况。从220米深的地下抽取的井水,被储存在村庄最高点的水窖中,这是全村唯一的用水来源。
多杰是守水人,这是一个只在下卡力岗村才有的岗位。
由于沙化严重,水窖底部常有泥沙淤积。天气渐渐变热,春耕马上就要开始。每年这个时候,清理水窖,都是下力岗村男女老少最重要的工作。
环境的恶劣,显而易见,但其积极意义也同样显而易见。对于下卡力岗人来说,沙土是生活的一部分,但为治水所做的努力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此刻,我们很难分清谁是什么民族。休戚与共是艰难的,也是幸福的。
清理工作结束了,多杰才让正在做最后的检查。守护水源,每月有500元的补贴。但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更看重的,还是这块土地的未来。
沙珠玉,沙漠里如果没有水,这块玉也便失了魂。
倒淌河,东起日月山,西至青海湖。全长约40多公里,区别于大多数自西向东的河流,故名倒淌河。日月山,初唐时名赤岭,海拔3520米,是游人进入青藏高原的必经之地,故有“西海屏风”、“草原门户”之称。
温暖的海洋季风就此止步,山以东务农,山以西游牧。农历五月底,又是转场的季节,牛羊早已经迫不及待。在青海湖畔,虽然定居和外出打工已成为牧区的生活常态,但仍有一些人坚守着逐水草而居的传统。比如,拉乙亥麻村的马拉加。
马拉加要将家里的几百头牛羊,从冬季牧场转移到六十公里外的夏季牧场。然而,连绵的雨水,让他对这两天一夜的路程,增添了几分担心。
转场的日期与路线,是祖先们早已定下的,一代代传承至今。日子一到,不管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必须出发。一家人兵分两路,马拉加负责护送羊群,妻子和妹妹妹夫负责40余天的生活所需,运往夏季牧场。
一家人兵分两路,马拉加负责护送羊群,妻子和妹妹、妹夫,负责40余天的生活所需,运往夏季牧场。
日月山,即日月升起的地方。古巴蜀人通过观测六座日月所出和六座日月所入的山峰来判断季节。而对于生活在青海湖畔的人们来说,只需要时不时抬头看看东面的日月山即可。
作为连接内地与青藏高原的咽喉要道,日月山,过去曾是唐蕃古道和丝绸之路青海道的必经之地,如今的青藏公路,也从这里的垭口通过。
每年,马拉加沿着这条古老的路线往而复来。傍晚,马拉加与妻子在日月山上的驻扎点会合。
到达日月山,意味着转场的行程过半。疲惫的一家人,将在这里驻足一晚。
伴随着新生命的降临,青海湖,又迎来了新的一天。作为中国最大的咸水湖,青海湖的储水量达1050亿立方米,是三峡水库总储水量的近3倍。在40余条注入青海湖的河流中,布哈河提供了60%以上的径流补给,也因此被称为青海湖的“母亲河”。
沿布哈河逆流而上,很容易就能到达祁连山脚下的阿柔乡。
青壮年都转场去了夏季牧场,78岁的托合卖,正专心致志地指导编织牛毛帐篷。54岁的义义,是老人寄予厚望的传承人。
搭帐篷的材料有牛毛、羊毛,布匹等。而最贵重的,就是用黑牦牛绒毛编织的黑帐篷。转场的传统虽在,但牧民们已很少有人使用手工纺织的布料搭帐篷,而像捻线、卷线等复杂的工序,更是鲜有人问津。
托合卖忙着教大家编织又有什么意义呢?
游牧民族的历史,驮在牛背上,也编织在帐篷里。阿柔部族是青海湖环湖八族之一,几百年来,牛毛帐篷跟随部族的迁徙,从青海湖南岸辗转来到北岸的祁连山区。
位于祁连山区的阿柔大寺,保留着一顶世界上最大的牛毛帐篷经堂。据说,这顶布料面积近1200平方米的帐篷,共用去近2000斤牦牛毛。每年春夏之交,附近的村民们都会帮忙缝补帐篷破损受潮的部分。
托合卖越忙,就意味着距离搭建牛毛帐篷经堂的日子越近。因为在阿柔部族的在世老人中,托合卖是最了解帐篷经堂制作工序的人。
平常家中只有老伴与托合卖相依相随,这几天,两个女儿特意从遥远的夏季牧场赶回来看望父母。明天是老人最重要的日子,但愿天公能作美。
凌晨三点,马拉加睡不踏实,爬起来照看一下牛羊。天气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雾更大了。
该怎么办呢?
马拉加的爱人卓玛也和一早醒来,发现丈夫和牛羊都不见了。原来,当牧人因为各种恶劣天气迷失时,领头羊可以找到正确的方向。为了不耽搁时间,马拉加在领头羊的带领下,独自赶着牛羊,悄悄上路了。卓玛也和和妹夫只好抓紧时间,赶到下一个会合点。只是,越是着急,天公似乎越不作美。
三番五次的陷车,让卓玛也和对独自前行的丈夫,格外担忧。
距离夏季牧场只剩十公里山路了,但三轮车和摄制组的越野车,却再一次陷入了泥潭,无法自拔。下午,马拉加赶着牛羊,来到了会合点。暮色一点点降临,一家人,只能徒步走完这最后的十公里。
农历六月初一,是阿柔大寺搭建帐篷经堂的日子。定居放牧后,阿柔大寺已建成新的土木结构的大经堂。然而,为了延续珍贵的部族记忆和祖先智慧,每年夏天,在天气最好的一个月里,这顶因祖辈守护而传承至今的帐篷经堂,都会重新伫立在草原上。
帐篷经堂,不论是缝补还是搭建,都有很多讲究和技巧。托合卖一个地方指点不到,大家就会手忙脚乱。这个年近八旬的老人,累并快乐着。
一个月后,因为儿子的补课需要,马拉加又赶到县城,租住在一家宾馆里,陪伴儿子学习。与大多数处于转型期的牧户一样,马拉加一家常处于多地分居的状态。
青稞熟了。高原透出些许凉意。趁着这几天阳光明媚,村民们抓紧时间收割。一年的汗水,终于浇灌出金灿灿的果实。
当翠蓝色的湖水再次凝结成洁白的冰盖,祁发章又该动身了。今年,虽然哥哥已不在岛上居住,但他还是嘱托祁发章,要按时给海心山上的人们送些冬季的补给和过年的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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