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的气候没准头,前几日还是暖阳高照树绿花红的春日景,谁知道一场风刮来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才一两天,气温刷刷就降了,降得人以为冬天走得不甘心,一扭头又回来了。
冷,外面冷,房子里面也不暖和。
王婷喝了一口水,手捂着杯子朝窗外瞄。窗外花圃里刚刚绽开的花儿在风中颤动着,柳树的枝条摇摇摆摆,就像是被风吹乱的长发,被风摇曳的衣袂,看得人不但心里冷,还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忧郁。王婷放下杯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逢到这样天气变化的时候,张愚的短信早早就来了。天气要变了,记着加衣服。或者是,加衣服,别冻着了。话虽然不多,但看到王婷的眼睛里,心里总会是暖暖的。这回,张愚当然还是早早就发短信了,而且还发了三次。第一次王婷看了看,没有回。第二次王婷连看都没看,直接就删掉了。第三回张愚短信的内容就变了,变成了:生气了?王婷还是没有回。
王婷当然是生气了。王婷不生气,王婷怎么会从两人合住的房子里搬出来?
王婷是去年五一回小县城时认识张愚的。那时候,王婷刚刚应聘到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几年没回家,母亲当然放不过她,催问有对象了没有?在学校没有谈,到了社会上也没遇见合适的?末了,又像是把前面的问题都否定了。做小学教员的母亲像是刚刚完成了对她的学生的引导,扶一扶眼镜嘿嘿就笑了。母亲说:也对,省城好是好,可是那么大的省城,谁也说不清谁啥来路,啥脾性,真要找了我还不放心呢。一听这话,王婷就知道母亲其实早已经有想法了。果然,母亲又嘿嘿笑了几声,说:我们学校陈老师给你瞄了一个对象,家就在咱县城里,我答应人家等你回来了见见的。
母亲都答应人家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见就见呗,又不是见了就一定要嫁给他。王婷就去见了。
张愚个子不很高,人有些胖,留平头,脸黑黑的,方方正正的,属于比较壮实的那一类。谈不上什么好印象,也谈不上什么坏印象,就当是给母亲交差呢。王婷抱着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张愚倒像是挺认真,说他的家庭,说他的工作,还说他将来的想法。张愚说得津津有味,王婷却听得心不在焉。原想着说完了就完了,谁知道张愚后来冒出的一句话却让王婷上了心。张愚说:我好像见过你。王婷说:有可能,咱们县城就这么大,说不定咱们还在一所中学上过学呢。张愚说:不是,我们家搬来县城晚,我没在县城上过学。王婷的问号就写在了眼睛里,漫不经心地朝张愚脸上瞥。张愚说:你是不是读的师大?王婷说:对。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明天诗社?王婷说:有啊,怎么了?张愚低着头腼腆地笑了。张愚说:我读的理工学院,离你们学校不远,有一次到你们学校去,你们诗社搞活动,我看见你在朗诵。张愚说着,眼睛就越来越亮了。张愚说:对,是你,就是你。
王婷的脸上就有了些笑。理工学院离他们学校大约一站路,两校的学生互串门子是常有的事,说不定哪次诗社搞活动还真的让张愚给碰上了。王婷说:这么巧?你也喜欢诗歌吗?张愚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搔着头憨憨地笑了笑,说:谈不上喜欢,就是偶尔看一看。
那天说的话就多了些。
说的多是多了些,但也没到让王婷动心的地步。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以及QQ号、微信号,事情也就算过去了。事实上王婷以为过去了,张愚却并没认为过去了。发短信,发QQ,发微信,也不管王婷回不回,他只发他的。不知道张愚的那一句话触动了王婷的神经,赶到假期结束的时候,她竟然愿意和张愚一起坐火车回省城了。再过了几个月,他们俨然成了一对儿恋人,时不时地在一起吃顿饭,手挽着手到西城的远郊去转一转。
搬到一起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那时候,他们似乎已经开始正儿八经地谈婚论嫁了。张愚有一次向王婷发出了邀请。张愚说:你不如搬到我那里住吧?王婷的眼睛就瞪大了,脸变得红不红白不白绿不绿的。她在张愚的肩膀砸了一拳,说:你想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敢说这话,你也太厚颜无耻了吧?张愚揉着肩膀笑。说:你想哪去了?我是说我租的房子大,空着也是空着,你要是搬去了也不浪费;再说了,住一起互相之间也好照应啊。王婷眼珠咕噜咕噜地转了转了,说:这还像句话。不过,我警告你,不许打坏主意,更不许做小动作。否则……张愚嘿嘿就笑了,说:你放心,我保证不打坏主意,保证不做小动作,要不然,任你处置。王婷噗嗤一声笑了。王婷说:量你也不敢。
搬到张愚住的房子后,王婷才发现这个决定是做对了。一来呢,这房子离她上班的杂志社近,早上起来即便磨磨蹭蹭赖一会儿床,上班也绝不会迟到的。二来呢,张愚好像对厨艺还颇有研究,一早一晚,几乎不用王婷动手,可口的饭菜就端上桌了。有一次房东来收房租,王婷在沙发上看书,张愚系着一条小围裙正兴致勃勃地把做好的饭菜往桌子上端。房东是位圆滚滚的大姐,一张脸白白胖胖的,笑得像是一堆发得蓬蓬松松的面团。她两粒黑豆似的小眼珠好奇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她说:这位妹子好福气哦,先生这么能干,你瞧这房间收拾的,饭菜做的,啧啧啧,妹子你蛮有福气哦。王婷本来想申辩一两句,张愚却笑得心花怒放的样子。他一边把钱递给了房东,一边朝王婷挤了挤眼,说:应该的,男同志嘛,多干点儿是应该的。
吃饭的时候,张愚的好心情还没消散,吃得眉飞色舞的样子。王婷却不动筷子,一眼一眼地瞅张愚。张愚说:吃饭呀,老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什么吗?说着,就故作姿态地在脸上抹。王婷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很得意啊!张愚就嘿嘿地笑,一边笑一边往王婷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王婷面上吃得慢条斯理的,心里却在想着房东大嫂的话。要说,张愚这个人好像还是蛮不错的,细心,勤快,还挺会照顾人的。可是,真要下决心嫁给他,却好像还是啥地方有些小别扭。到底是啥?王婷自己一时也想不太清。
张愚还在对面催,张愚说:快吃呀,再不吃就该凉了啊。
春节后一上班张愚就变得特别忙,有时候一连几天不回家,偶尔回家了,手机丁零零丁零零地响不停。手机一响,张愚捏起电话就往阳台上跑,声音小得王婷正好听不到。张愚的解释是,他和一个同事正在研发一个软件,这个软件一旦研发成功,对公司的贡献不说,光他自己的奖励就足以应付一套房子的首付了。王婷说:好呀,那也没必要接个电话都躲躲闪闪的,难不成我会窃取了你的商业机密?张愚嘿嘿笑着,说:哪里,哪里,你不是在看书,在思考吗?我是怕会打扰你。
前几天杂志社要搞一个策划,主题总归是和春天有关的。王婷望着窗外的柳枝和初绽的花蕾,有一句诗就进入了脑子。那句诗就好像在体内的某一处蛰伏着,单等到了这个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句诗一出现在脑子里,诗人的名字就也出现在了脑子里了,而且,因为这个诗人的名字,一个地名迅速地也出现在王婷的脑子里了——德令哈。对,德令哈。那一刻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德令哈这个地名就像是睡梦中一道金色的闪亮,让王婷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她瞬间就有了一个想法,去趟德令哈,一定要去趟德令哈。
王婷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有时候,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东西,仅仅因为名字,甚至因为奇特的发音,就会令自己心驰神往,产生一种难以自已的激动和冲动。就像上大三的那年,偶然从地图上看到一个地方叫南部,心里就莫名地激动。为什么叫南部?有没有一个对应的北部呢?这样奇奇怪怪地想了好一阵儿,第二天她就背起包撺掇一个和自己同样对这个地名感兴趣的男生坐上火车出发了。结果呢,无非就是四川一个普通的县,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这次,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和那次差不多。王婷迫切地想要和谁说一说,迫切地需要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和谁说呢?眼下最佳的人选当然是张愚。可是,张愚好几天没回家了。这一天下班回家看到客厅灯亮着,王婷就迫不及待地喊张愚。张愚,张愚。一连喊了两声,张愚的声音才从卫生间含含混混地传了出来。张愚说:等一下,正洗澡呢,马上就好。王婷就坐在沙发上等。时间不长,张愚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容光焕发地出来了。张愚说:你吃了没?没吃的话我带了一份盒饭在桌子上。王婷说:你够忙的,好几天都不沾家了。张愚说:可不是,那个软件已经捣鼓得差不多了,再有几天,应该就能完成了。这样说着,就想起了刚才王婷火急火燎的喊声。张愚说:看你刚才着急的,找我有事?王婷的眼睛马上就又放光了,王婷说:德令哈,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德令哈。张愚对着镜子正在刮胡子,拧过身嘿嘿就笑了。张愚说:一两千里路呢,再说了,那地方现在还冰天雪地的,跑那儿去干什么?王婷眼睛扑里扑腾地眨了眨,刚才的光亮就黯淡了些。王婷说:德令哈,多特别的名字,何况……张愚的电话就响了,里面好像还是个女声。张愚到阳台上去接电话,王婷在沙发上愣着,后半句话就卡在嘴里了。
张愚在阳台接完电话,再回到客厅的时候王婷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了。王婷关门的声音有些大。砰,震得窗户上的玻璃嗡嗡地响。
张愚说:同事的电话,晚上还得回公司加班,有啥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王婷的房间静悄悄的。
第二天,王婷就从这间房子搬出去了。
窗外的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风呜呜地,夹着一些雨丝在窗户上敲出砰砰的响。王婷回到办公桌前,电脑右下方的小企鹅变成了一个橘黄色的小喇叭,一下一下地闪动着。不知道谁又在申请加好友。王婷不耐烦地点开来,本想着直接拒绝了,却被那个网名吸引了:“去趟德令哈”。怎么会叫这样一个网名?就好像知道王婷的心思似的。疑疑惑惑地点了确定,对话框里就出现了这么一句话:老同学,我是李艺云。一看到李艺云三个字王婷嘻嘻就笑了。当年和她一块冒冒失失跑到南部的就是他,毕业后一直没联系,没想到他却从QQ蹦出来了。李艺云说,当初学校一别,两三年没有联系了,为了找到王婷的联系方式,他几乎问遍了所有能问到的同学,这才好不容易找到王婷。接着,他就埋怨王婷,说王婷是当了大编辑就把昔日的小同学都忘了,该不是怕找她走后门发稿子吧?王婷就解释说不是的,毕业后找工作,忙工作,晕头晕脑的,实在是没有多少时间的。接着,就问你是不是还写诗?你应该都出了诗集了吧?李艺云告诉王婷,写是当然要写的,他毕业后在图书馆找的工作,工资虽然算不上高,但好处就是空闲时间多,写的诗少说也有几百首了,可就是一直没遇见一个伯乐,所以发表的就寥寥无几了。他还问王婷他们杂志发诗歌不?要是发诗歌的话,他愿意慷慨地支持几首;至于稿费,有也好,没也好,多也好,少也好,他不在乎;从不在乎。王婷告诉他,诗歌发是发,但所占版面并不多,要是想投稿就投几首试试吧,她会尽力推荐的。李艺云就打出了几个谢谢,说,同学好,还是同学好。他问王婷中午有没有时间,要是有时间他想请王婷吃顿饭。王婷回复了一个笑脸,问他为什么网名叫“去趟德令哈”?李艺云突然变得很激动,激动得一句话里打出了好几个错别字。他说没什么,德令哈,多好听的一个地名,多诗意的一个地方。接着,他就打出了几行诗句: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抒情。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草原。
海子的这几行诗一出现,王婷心头一颤,眼泪几乎就要出来了。
吃饭的地点是李艺云选的,店面不大,但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李艺云还是那么瘦瘦高高的,只不过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头发在后面梳成了个小辫子,看样子并不比王婷的头发短。落座不久,几个菜就端上桌了,红红绿绿的都是素菜。李艺云说:你们女生都珍惜自己的好身材,仇视肉,喜欢素,所以我自作主张全部点的是素菜,你看还行吧?王婷说:好,挺好。你不来点儿啤酒?李艺云脑袋摇了摇,小辫子在后脑勺上坚决地晃荡着,说:我不喝酒,不喝酒,喝酒有什么好的?我不但不喝酒,连饮料也不喝,我只喝水,只喝水。说完了,好像想起了什么,说:你想喝点儿吗?王婷笑了笑叫过了服务员。王婷说:加个芳香排骨再拿瓶干红。李艺云看着王婷,眼珠子好像定住了。王婷顺嘴说了一句:这顿饭我请了。
边吃边聊,话题就回到了德令哈。李艺云眼睛又闪亮了。他好像把自己“从不喝酒”的话给忘光了,手背抵着杯子朝王婷推了推,说:再来点儿,给我再来点儿。你问我为什么叫这个网名,那当然是我对诗人海子的致敬。你想想,德令哈的风,德令哈的夜,德令哈的石头、沙漠;甚至德令哈天空飞过的一只鸟,地上爬过的一只虫,它们在岁月里蛰伏着,凝思着,多么的静谧,多么的神秘,多么的诗意。他咕咚又喝了一口酒,喉结蠕动着,嘴角泛起激动的白沫。他说:我向往这个地方,神往这个地方,我只想踏上那片神奇的土地,循着诗人的足迹,看一看那里的天空,吸一口那里的空气。李艺云诉说着,最后,竟然像是声情并茂的诗朗诵,把不少目光都吸引过来了。他挥舞着的那只手慢慢地停下来,看了看周围拧过来的脑袋,又看了看对面的王婷,意犹未尽的,像是总结,又像是宣言似的说:所以,我就叫了这么一个网名,我一定要到德令哈去看一看,一定。
李艺云滔滔不绝,王婷听得认真投入,思绪也不知不觉地被带到了德令哈。直到听见李艺云说他一定要到德令哈去看一看,王婷好像才回到了现实中。王婷说:我也想去趟德令哈。李艺云眼睛又一亮,双手撑着桌子,脑袋前倾着,好像是要隔着桌子飞过来。他说:好呀,哪天咱们一起去。王婷说:好!
分手的时候,李艺云才隆重地从包里掏出了一沓打印的诗稿。李艺云说:这些是我的习作,你拿回去看一看,多提意见,多提意见哦。
那次吃罢饭,王婷真的开始筹划着去一趟德令哈了。杂志的稿子已经编好了两期,手头的这个策划一完成,应该有一段相对轻松的时间的。这一天天终于放晴了,外面又是一片花红柳绿的景象。王婷坐在电脑前正写一篇稿子,手机响了。一开始以为是李艺云。李艺云自从那天吃完饭把诗稿交给了王婷,就好像是让王婷把他的一笔巨款带走了。他一个接一个地给王婷打电话,问他的诗歌王婷看了没?啥感觉?是不是什么地方还有提升的余地?王婷每一次都得耐心解释,说她手头还有急需处理的事,等忙完了一定认真地看,仔细地看。可是,李艺云像是得了健忘症,隔不了多长时间电话就又打来了,搞得王婷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现在这个电话不是李艺云打的,是母亲。母亲的声音显得小心翼翼的,先问王婷最近工作怎么样,是不是还常常要熬夜,然后,又询问和张愚处得怎么样,说她过后想了想,张愚这孩子除了个头不太高,皮肤有些黑,看着倒还是蛮踏实的。王婷未置可否,询问家里怎么样?父亲的胃病是不是好转了?王婷一提父亲的病,母亲在电话里就唉了一声。母亲说:上次吃完了那些中药,以为是已经好了,谁知道前几天病又犯了,医生说这次得动大手术,光手术费……母亲好像感觉自己话说多了,突兀地扭转了话题,说:你不要操心,家里有我呢,你别操心。王婷再要说啥,母亲那头的电话已经挂掉了。父亲从钢厂下岗已经十几年了,在一家私企当门卫,母亲收入倒稳定,但前两年家里刚刚买了房,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王婷想,母亲能给自己打电话,一定是遇到了难处,自己当然得尽力。可是,自己工作了这两年多,钱好像也太不值钱了,紧抠慢抠,最后落到手上的还是没几个。
王婷心里就有些急。一扭头,却发现张愚在门口的沙发上坐着,正愣愣怔怔地看自己。你怎么来了?王婷说,你啥时候来的?张愚眼睛红红的,胡子好像也没来得及刮,显得非常疲惫的样子。他努力地笑了笑,说:我都来了好一会儿了,看见你在打电话,就没打扰。王婷转过了脸,好像怕张愚看出什么似的。张愚说:你不言不语地就搬走了,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我只有跑来看看你了。王婷说: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我好着呢。张愚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好着就好。说着,就打开随身带着的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本子。说:你把这个本子忘带了,怕你急用,我就给你送来了。那个本子是王婷的采访本,上面记着好多东西,有公家的,也有私人的,怪不得四处找不到,原来忘到张愚那了。
张愚站起身朝门口走,快出门了又扭过了头,说:别着急,不会有什么事的。
王婷怎能不着急?父母辛辛苦苦把自己养大,又供自己上大学,现在父亲要住院了自己却眼看着帮不上一点儿忙,她心里的滋味当然不好受。第三天她就想起了李艺云,寻思着能不能在他那里先借一点儿救救急。心里刚刚这样想,李艺云电话就打过来了。李艺云显得很激动,照例还是先询问王婷把他的诗歌看了没?到底能不能发?啥时候发?接着,他就感叹,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现在,他的伯乐终于出现了——一个出版社的编辑看中了他的诗稿,要给他出诗集了。但诗集又不是畅销书,销路不好;几乎没销路。总不能让出版社给他出了诗集再贴钱吧?所以他答应费用可以自己出——自己出就自己出。真正的诗人为诗歌命都可以置之度外,我出点钱怕什么?李艺云在电话那边声音提高了,很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但是,李艺云说,但是,说实话,我现在手头确实不宽裕,所以,所以……李艺云的声音低了下来,显得有些欲说还休的样子。他清了一下嗓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所以,我在考虑,您能不能先借我一点儿,不多,三五千,两三千,实在不行,一两千也行。
王婷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第四天中午刚刚吃完饭回到办公室,母亲的电话又来了。母亲的声音显得清清脆脆明明朗朗的。母亲说:婷婷呀,你爸的手术做了,医生说是很成功,很成功!也多亏了你邮来的钱,及时地凑够了手术费,要不然,要不然……母亲喜极而泣,王婷先是愣了愣,嘴里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母亲终于停止了啜泣,在电话那端喊:婷婷,婷婷,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王婷说:没事,爸爸手术成功了就好,成功了就好。眼泪就唰唰下来了。
等到擦干了眼泪,王婷脑子里的问号就长出来了。自己明明没寄钱啊,谁寄的?用的还是她的名义?几乎不用多想,王婷就想到了张愚。一个电话拨过去,张愚很快就接了。张愚说:是你,没事吧?王婷说:有事,你过来下。张愚满头大汗地就赶到了。张愚说: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王婷盯着张愚的脸,盯得张愚心里慌慌的?王婷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家里的事的?一听王婷问这个,张愚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说:我当是啥事呢,原来是这事呀,那天我来,你正在……嗨,不说了,不说了。张愚摆着手,好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脸都变得有些紫红紫红的。他朝王婷跟前挪了挪,说:告诉你,我们的那个软件出来了,奖金也到手了。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张愚从口袋掏出了两张火车票在王婷的眼前晃了晃。王婷隐隐约约看到了三个字,好像是,德令哈。
自作主张。王婷说:谁给你的权力?张愚咧嘴笑了笑,两只手搓着没说话。
窗外的阳光明明亮亮地洒进来,屋子里暖融融的。一扭头,王婷看见花圃里的草似乎更绿了,花似乎更盛了。就在这时,QQ吱吱地叫开了。对话框弹出的是李艺云。李艺云很快地敲出了一行字:德令哈,等我的诗集出来咱们一起去趟德令哈。大约是因为没有得到王婷的回应,李艺云摇晃了一下对话框,又敲出了一行字:好不好?好不好?你说话,你说话,你说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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