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方位:柴达木盆地南缘中部。时间:6月19日,短暂而凉爽的夏季。
格尔木到了,戈壁的新城,大漠里的明珠。朋友们在不断地慨叹着它的变化,但我仿佛在乎的不是这些。在一声叹息里,我对自己说:格尔木到了!
所谓变化,在我看来,不过是城市的路面宽了一些,车多了一些,楼高了一些。记得十多年前,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一路上都想像着有一群羊从这里的街道走过,像一朵洁白的云朵飘过蓝蓝的天空那样——当年的我把位于高处的格尔格想像成了蓝色的,在我的脑子里始终有这样的一个概念:高处的一定就是蓝色——这里要比兰州高出1300多米,如果待在兰州,向这个高度仰望,那么我看到的一定是天空。
我想像中的蓝色的格尔木敞开它温柔的胸怀轻轻地拥抱了我。我想到了那些与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常年奔波在青藏线上的战友们,我觉得他们黑瘦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就在我的眼前——青藏线要通能制氧的火车了,他们也应该松口气了吧——我看到他们在朝我憨憨地笑……
因为进藏列车,格尔木这座休闲、散漫的城市此刻分明显得高度兴奋甚至紧张,在街上我仿佛很难看到以前看到的那些穿着宽松的大裆裤在街上溜弯的青年,或者喝醉了酒东摇西晃的朋友们,城市的兴奋让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加紧了前行的脚步……
同行的有三个朋友,其中的两个他们在这里就要返回了,我们另外一个朋友还要继续向西,而我们心里都非常清楚,继续向西对我偿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我们要过海拔5370米的唐古拉山,要穿越藏北无人区……我们的生命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
在兵站部的招待所,送走了要返回的朋友,我知道我要去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了。一束鲜花,一瓶白酒,一包香烟,我得去看一个人了。此时,格尔木的天空飘着红雨。
我不想打扰任何人,看着洁白的雪山,我一个人悠悠地走,分明地,我感觉到了自己还在地上滚着;分明地,我看到车翻了,车内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这时,有两个字重重地落在我的心里:班长!
是的,班长,我又来看你来了,你好吗?我的眼前是一排排的墓碑,就像还要去打仗的列队整齐的士兵,我在他们面前坐了下了——十多年前,在唐古拉山上给过我第二次生命的班长他们的墓并不在这里,但我想他一定和这些战友们在一起守望着我们的高原,每次在这里我仿佛都能看到他,看到他在车快翻掉的那一刻将我推出车门时的情形。我就这么看着、想着,然后坐在那些墓碑前与他聊天……
酒,我也会喝,烟,我也会抽,只是今天我的心很痛,我想人活一世最后无非就是个死,但我这辈子可能进不了这个地方了——格尔木烈士陵园。
其实,格尔木烈士陵园不是战争年代的产物。还有些军人,未葬在陵园。在青藏线路况、车况极差的岁月,譬如60年代,他们在氧气也吃不饱的地域拉矿石代表几亿中国人向苏联还债的岁月,部队经常在半道上开追悼会,因为尸体不是矿石,他们无法把死在途中的战友拉回来,只好就地埋在昆仑山、埋在戈壁滩……没结过婚的当然也
不会留下后代,许多人有墓无碑,日久连墓也不存,连名字也没有留下……
这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话,所谓文字记录历史,我总把它们记得那样的真实、那样的牢固,真实和牢固在我的心上拼命地打成了一个结,一个可以让我一生都解不开的结,在这个结里,我只有痛!
我知道格尔木是怎么一回事:解放后不久,一位名叫慕生忠的将军和他的部下,带着“噶尔穆”这个地名,犹如带着一个传说,来找这个地方。将军率队从东距青海省西宁市1000多里的香日德向西而行,走过了600多里荒漠,看到的只是成群的野马和野羊。“噶尔穆到底在哪里?”将军说:“别找了,就在我脚下。当年,慕将军所率领的这支队伍称西藏运输总队,负责从西北为进藏部队运送粮食。但路在何处?从那时起,骆驼的白骨和军民的墓碑成为进藏的路标……而那位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班长,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军人,在有了路的情况下,也都牺牲了,这样的军人,在被一些人称为兵城的格尔木还有很多……
雪山就在眼前,点一支烟,喝一口酒,我看到了格尔木阴沉着的天空。十多年时间过去了,我总是有事没事地想到这个地方,而在来这个地方的时候,我总是有事没事地想到一些人和一些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就不可以释怀!
香烟缭绕,酒精飘香……仿佛,当年的车还在雪山间行走,是他把我从快翻地车里推了出来,而我们走的就是那骆驼的白骨和军民的墓碑成为路标的进藏公路……忽然地,我的肩上就被拍了一把:“嘿,鬼小子,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我回头,看到了曾经在格尔木某汽车团任政委的齐老师,他说:“小子,今天我们不在这里待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就这么把我拉上了车,在格尔木宾馆,我见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齐政委介绍说:“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小娟和她的妈妈……”随后,就坐下来什么地不肯说了。
小娟的妈妈说:“小娟今年报考了军校,我想让他来到了这里工作……”
小娟说:“我们来看看爸爸……”
我一转头,看到祁政委流泪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祁政委还是一个汽车连的指导员,年底连队该休假的都休了假,小娟的爸爸也准备回家休假,看望他上一年底结婚的妻子,他和妻子只在一起待了十五天,一年天气过去,妻子已经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他想见见她们,他已经成了爸爸。但就在这个时候,连里忽然接到任务,要派辆车去趟西藏,祁政委找了小娟的爸爸:“还是你跑一趟吧,反正你的女儿出生时就没看到你,再迟几天见也无所谓。”他开玩笑说,但他没有想到小娟的爸爸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子的女儿……于是,就有一个女人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带着一个女孩儿来到这高原,来到格尔木……
小娟的妈妈说:“要是女人将来到这里工作了,我就也来这里了,不回去了,看着这雪山……”
小娟说:“爸爸一直都在我和妈妈的心里……”
……
出了宾馆,我和祁政委擦了擦眼泪,我们找到了过去我们常吃羊肉的那家饭店,照样一人要了半斤二锅头,用瓶子喝。在瓶子碰撞出的脆脆的声响里,我忽然想起格尔木在在蒙古语里,意为河流汇聚之地。长江源头的沱沱河就在格尔木辖区内,这里应该算是我们祖国的“血脉”发源的地方了吧?格尔木的雪山、草地、荒漠、河流……无言地向我完成了一次诉说——格尔木,你其实就是一首悲壮的歌!
地理方位:柴达木盆地南缘中部。时间:6月19日,短暂而凉爽的夏季。电话响了,是以前从未给我打过电话的父亲打来的,他说:“你在哪里?”
我说:“格尔木!”
他说:“还要接着走吗?”
我说:“我打算在这里休整一天……”
他说:“你妈妈要和你说话……”
妈妈说:“路生,你要听话……”
我听见妈妈哭了……
关了手机,我开始喝酒。妈妈请原谅,我喜欢这雪域里的行走,我知道那是一种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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