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张心柔 - 日记

文 | 河 西

为自己的日子

为自己的脸上留下伤口

因为没有别的一切为我们作证

——海子《我，以及其他的证人》

30年前的3月26日，诗人海子在河北省山海关至龙家营的铁轨慢车道上卧轨自杀。

海子只活了25年，却留下了大量的抒情短章、长诗、文论与小说，生活贫穷，像格瓦拉一样喜欢到处流浪，迷恋气功和神秘主义著作，几乎把全部精力都用于写作和恋爱，所以，顺理成章的，海子的死具有了某种形而上的象征意义。

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一个重要的变迁就是城镇化的快速发展。不再是农村包围城市，而是城市包围农村，当所有人急切地逃离农村，投入都市的怀抱时，乡村却成为海子的诗歌永恒咏唱的对象：麦地、粮食、村庄、太阳和河流。正如诗人于坚所说的：“海子是小农社会最后的才子之一。”海子在乡村生活了15年，在考上北京大学法律系之前，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故乡——安徽省怀宁县高河查湾，对故乡的思念让他自觉抵制着城市化运动的推土机，自愿保留着农村生活的贫困状态，最终，则堕入一种农耕文明的神秘化副产品——气功——的深渊而无法自拔（从他的遗书来看，海子因练气功而患有严重的幻听是不争的事实）。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被选入教材的作品从来不是海子诗歌的常态。海子的内心是挣扎的、痛苦的，“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对他者，是心灵鸡汤，对于海子本人来说，是不折不扣的乌托邦。

这是他内心的答复：

《答复》

麦地

别人看见你

觉得你温暖，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 痛苦的芒上

麦地

神秘的质问者啊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流传着这样一个非常著名的故事。海子到昌平的一家小饭馆，对老板说：我给大家朗诵诗歌，你们能不能给我酒喝？此时，饭馆老板的回答让海子失望，他说：我们可以给你酒喝，但请不要朗诵诗歌。

这个故事透露出两层信息。一是海子迫切需要获得掌声，二是，他的孤独。

他的孤独，几乎没有人理解他，幸存者俱乐部的前辈诗人嘲笑他的长诗，他的女友烧毁了他写给她的诗离开了北方。你记得那首著名的《日记》吗，台湾民谣女歌手张心柔的改编甚得我心，你可以听一下：

《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滴眼泪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这里的“姐姐”当然不是海子的亲姐姐，因为现实中，他并没有姐姐，只有弟弟。而这个让海子“不关心人类”的所谓的“姐姐”，比海子大一些，北京人，中国政法大学海子的同事。海子去世后，她离开北京，去了南方，至今未婚。

1988年7月25日，在青海德令哈盘桓数日期间，他写下了这首传诵至今的《日记》，为的是他刻骨铭心的“姐姐”。

还有“四姐妹”、“B”和“S”……海子一生爱过7个女子。除了生养他的母亲曹采菊，还有6位女性，据周玉冰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的诗情人生》的描述：这6个女人分别是“波婉”、“白佩佩”、“安妮”、“诗芬”、“芦花”和“李华”，在海子的诗中，她们常常以“B”和“S”这样的字母来代替。

海子的初恋女友

爱情给海子带来的，是灾难。像卡夫卡一样，海子同样无法让自己成为一个现实中的成功人士，这些爱情无一例外的失败了，这让他绝望。

这种绝望，最终让他选择了对自己的无情。

他无情地抛弃了自己，抛弃了他爱过的人。却出乎他意料地引发了一场诗歌热潮，为海子诗歌所感染的文学青年在书写和朗诵着诗歌，那是青春期荷尔蒙的宣泄，也是一次青春期的洗礼。不管留下了多少传世佳作，都是一段难以抹去的记忆。

海子以一己之力改写了中国文学的版图，他的诗像飓风一样刮过中国大地，30年，海子热不仅没有降温被人遗忘，反而让他成为了图书市场上最炙手可热的诗人，当代文坛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神话。如此持久的文学热潮毫无疑问是一个奇迹。

每年的北京大学未名诗歌节成为了纪念海子的节日。每年，数以百计的海子诗歌爱好者来到偏远的海子故乡——安徽省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祭奠海子墓和拜访海子故居，甚至带动了当地的旅游业，这都可以看做是海子天才的诗歌强大生命力的体现。因为他有一种魔力，他的诗——短诗——常常有一种一击即中的魔力，如果他没有妄图走向第一类，没有想写一部《神曲》《浮士德》《哈姆雷特》《荷马史诗》似的长诗就好了。

他在刚刚接触诗歌时已经领悟的，就是诗歌的秘密：诗是闪电的艺术，而不是大象的身躯。这是我对海子的长诗《太阳七部书》颇有微词的地方。当然了，如今，《太阳七部书》连同海子失败的爱情、他的自杀疑云一起，成为海子神话的重要构成要素。20世纪的很多神话都破灭了，而海子的还将延续下去，因为他的短诗，真的像是神赐之物，达到了现代汉诗能够达到的高度，浑然天成无可仿造，轻易地，就让你心碎：

病少女　无遮拦的盐碱地上的风

吹在你脸上

病少女　清澈如草

眉目清朗，使人一见难忘

听见了美丽村庄被风吹拂

我爱你的生病的女儿，陌生的父亲

——海子《病少女》

19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