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青海，亦扎石村。

一大早，村子正中的关帝庙门前，已经围满了人。今天是个大日子，人们可不想错过这个看热闹的好机会。即使是走不动路的老人，就像下庄的乔三爷，也被家里人用小推车拉到了庙门口。这种全体村民都出动的大活动，一年中也只有这么一天。

大家都在等着那扇已经掉了漆却依然雄壮的山门打开。平常这扇门总是闭着的，像一个保守着秘密的沉默老人。今天它将为人们开放，因为有一个大人物将从里面骑着神牛出来。

原本安静的庙里头，锣鼓突然高昂起来，伴杂着铙钹尖锐的伴奏，震天的响声把歇息在庙门口老杨树上的一群乌鸦惊得冲天飞起。人们交头接耳，都说快出来了，快出来了。

锣鼓声却从高潮处突然停住了，没有丝毫停顿，像一个哇哇大叫的孩子猛地一下被捂住了嘴巴一样。不知情的几个小伙子忙问安然静坐的乔三爷，乔三爷瘪着嘴巴笃定地说，不要急，神祇们还要到关帝大殿，菩萨殿，城隍殿里头磕头，要出来还得一阵工夫。

果然，安静了一袋烟的工夫后，锣鼓声再次轰然大作。人们正等得不耐烦时，山门却哗啦啦一声开了。一个头戴高尖毡帽，身穿羊皮大袄的人先从门里出来，身后是一头雄壮高大的犍牛，牛背上驮着红绸子包裹着的鞍子，却没有坐着人。

犍牛刚跨出大门，却从牛身后闪出一个人来。他戴着一顶破毡帽，羊皮袄反穿着，白色的羊毛反衬着他被锅底灰染了的脸，显得黑脸上那双眼晴格外显亮。他破烂的棉裤上，一团团羊毛东一块西一块露了出来。即使是这样，这条裤子也没好好穿着，左腿挽到了膝盖处，露出半截同样被染了锅底灰的小腿肚。一双破鞋在脚上趿拉着，稍走快一些就会被路踢飞出去。

哑巴子。人们大声喊起来。

这个哑巴子，就是那个趁上元佳节逃出南京城的建文皇帝朱允炆。

当年他的四叔朱棣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围攻了南京城，把他赶下了皇帝宝座。宫里一把大火后，朱棣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为此甚至不惜派心腹太监郑和多次下西洋。殊不知朱允炆在灵谷寺了真大师的帮助下，借着上元节出社火的机会，假扮成一个落魄的脏脸哑巴，混杂在社火队里，借着夜色逃出了南京城的西水门，一路辗转来到青藏高原。

同样在上元佳节，因为社火中扎了一个大脚媒婆形象后，得罪了马皇后而被贬到这里的南京竹市巷的后人们，为了纪念这位逃难的年轻皇帝，每年的正月十三日都会迎来哑巴子，还有他带领的一整套社火神会。

只见哑巴子左手握着一根长达两米多的木杆子，上面花花绿绿粘了很多彩纸。右手却攥着一根白萝卜，不时地从腰里别着的一个小铁盒子里蘸一些黑如油漆的锅底灰，嘴里呜啦呜啦喊着什么，一边用大萝卜往旁边人的脸上抹去，吓得一挨到他的人们纷纷往后躲，生怕这个莽汉子抹自己一脸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