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海商都的繁华岁月——湟源丹噶尔驿
-
丝路明珠网记者:小元
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仲夏夜,丹噶尔古城。
街市上行人已稀,商铺相继打烊。东西大街、丰盛街、万安街上悬挂的排灯渐次熄灭,古城西门拱海门开始关闭。喧嚣了一天的丹噶尔城渐渐平静了下来。
(丹噶尔古城拱海门 网络图片)
在东城壕九间街的一座四合院内,一位中年男人在临窗的书桌前伏案疾书。明亮的油灯映照着兴奋的面庞,也照亮他右手挥动毛笔尖下那一行行秀逸的行书:“海藏恃为咽喉,湟中资为锁钥……迄今商业发达,几成巨埠。彼欧西各邦,若英、若俄、若德,毕遣其华伙,梯航远来,麕[jūn]集丹地,岁输白金数十万,盛矣!”
当写完“盛矣”两个字时,他搁下毛笔,长长舒了一口气,推开窗棂。此时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落院落,透过窗棂,也散落在充满墨香的书屋……
(杨治平 网络图片)
这位中年书生就是光绪三十三年的贡生杨治平,这个仲夏之夜他完成了他的呕心之作——《丹噶尔厅志》。
从此,丹噶尔城,这一享有“环海商都小北京”之称的西北边陲古城以及丹邑——青海湟源随着这本《丹噶尔厅志》的传播,更是名扬海内外。
作者在采访记录
2016年6月上旬,我们考察组一行慕名前往青海省湟源县的丹噶尔城。在路上,我翻阅着一些有关湟源县的资料,一组数字让我震惊:“清嘉庆、道光年间,蒙藏牛羊、毛类、皮张、药材集聚湟源;山西、陕西、四川、湖北、甘肃等大批商贩、能工巧匠涌入湟源,年贸易总额白银250万两,超过当时西宁的六、七倍;光绪时期英、美、俄及京津商号相继在丹城开庄设行,几成巨埠,岁输白金几十万;当地贸易中介‘歇家’多达48家,从商300多家,从事经商的人员5000多人;湟源地方手工业异军突起,有‘二院八坊十四匠’之称。民国十三年(1924)集散羊毛500万斤,各类皮张30万件,洋货及京津珠宝、山珍海味涌进湟源,交易额达到500万元。丹噶尔商业兴盛、经济繁荣,赛马、排灯、社火、曲艺、庙会、祭海、祭孔等民族文化活动风靡一时……”
清嘉庆、道光年间,蒙藏牛羊、毛类、皮张、药材集聚湟源。
在那样一个积弱贫困、列强环伺的年代,又是在那样一个极端落后的西北边陲地区,竟有如此发达的商贸,这必定有一个发达的运输体系来支撑,较为完备的服务体系来保障,那么此地的驿传体系又是怎样的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走进了湟源的历史文化名城——丹噶尔。
丹噶尔,即藏语“东科尔”的蒙语音译,意为“白海螺”,地处黄河北岸,西海之滨,湟水源头,距西宁市50公里。在明代初年,此地被称为“东西俱尔湾”,是内地通往西藏、柴达木、新疆的重要门户,也是当时边陲贸易之地。清雍正三年(1725),清政府派遣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年羹尧与四川提督、奋威将军岳钟琪平定罗卜藏丹津叛乱后,为开展蒙藏贸易,将青海东部茶马贸易市场由多巴移到这里,同时镇海营参将也奉驻丹噶尔,随驻千总一员,把总二员,马战步守兵三百五十名。两年后,即雍正五年(1727年)三月,开始动工筑丹噶尔城。
据《西宁府新志》记载,古城“周回长七百七十四丈,高二丈二尺,根厚二丈四尺,顶厚一丈三尺。设东、西二门,城楼二,腰楼二,角楼四,月城楼二,炮台八。壕宽三丈,深五尺。西宁府知府杨若楙、董廷杨、江洪督理。”
(湟水第一阁——火祖阁 网络图片)
我们从坐北朝南的火祖阁正门进入,就是当年的那条丰盛街,南北长约200多米,是一条南低北高的长坡。两边店铺林立,有小吃店、特色工艺品店,还有一家丹噶尔皮影戏放映厅,很有特色。听湟源县博物馆的同志介绍,过去这条街的西边有很多商号,如德兴奎、恒庆栈、丰泰兴、天泰兴、济元长、永盛恒、德合祥、信义和、德信和等。
进入丹噶尔东城门,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大街,至西城门,长约600米,丹噶尔厅署、城隍庙等就在这里
沿这条街走到尽头,就是东城门,城楼边残留着一段城墙,高大、厚实,至今仍透出那么一种气势。当年的驿站就建在东门外这一带。
终明一代,西宁卫的驿传设施主要集中在湟水流域,以西宁城为西部终端,向东依次经平戎驿、嘉顺驿、老鸦驿、冰沟驿与庄浪卫相连,全长约300里,西宁卫东南行可通兰州、临洮,东北行可达凉、甘、肃诸卫,为湟水流域之门户。在明代,西宁卫下辖240个堡寨,这些堡寨与边墙、驿站、峡榨等军事防御工事遥相呼应,互为一体构成了一道军事防御线,使得西海蒙古“扼于墙堑,散漫不得出”,减少了湟水地域的边患。
终清一代,丹噶尔为商业、军事、宗教、民俗等多元文化交融的重镇,发达的贸易引来了英、美、俄、德等国商人纷纷在此开庄设行,进行商业贸易和金融服务。
到了清代,情形大为不同。一是边患减少,人口大量增加;二是行政建置格局发生了变化,原来的西宁卫于雍正三年(1725年)升格为西宁府,府下所辖县级行政区不断增多,到晚清时,西宁府已下辖三县(西宁、碾伯、大通)四厅(丹噶尔、贵德、循化、巴燕戎格),县、厅治所均设有驿站,府至各县、厅均有驿路通达,完全改变了明代西宁只有向东才有驿站的单调状况,新设的驿站中向北、向西、向南行的都有了。向北行的有设于乾隆元年(1738年)归大通卫守备管的长宁驿、大通卫在城驿,由此二驿北出扁都口,可达甘州。向西行的有设于乾隆十一年(1746年)归丹噶尔厅主薄管理的镇海驿(在西宁西50里,今湟中县多巴镇南通海村)、丹噶尔驿(今湟源县城关镇)、哈拉库图尔驿(在湟源县西南90里,今日月乡哈城村)。由此三驿西出日月山,可去西藏、新疆……
(丹噶尔厅署 网络图片)
雍正初年修筑丹噶尔城首先考虑的是兵防,所以丹噶尔城建成后,同年设丹噶尔营,城内建参将署一、千总署一、把总署二,并建演武厅、军火库、火药局、草场各一、廒仓二十间,是名副其实的兵城。到了乾隆年,社会安定,丹噶尔城成为汉、土、蒙古、回民并远近番人交易之所。乾隆六年(1741年),新疆准噶尔部组织300多人庞大商队,携带牛羊8000多只,马匹1100多匹,驼2080峰,卤砂19000余斤,羚羊角82700只,来丹噶尔贸易;乾隆八年,准噶尔部又组织312人的商队,携带大宗皮毛、山货及牛羊、马匹、骆驼来丹噶尔城边贸,仅皮毛一项贸易额达白银7.8万余两,于是城内外街道、寺庙、义学相继兴建。乾隆九年(1744年),增设主薄一员,管理商政,建守备署,并设南、北二公馆。贸易的兴盛,促使清政府要加强管理。乾隆三年(1738年),动工修筑日月山下的哈拉库图尔城,使其也成为边贸之城。乾隆十一年(1746年),在西宁至日月山西线设置驿站,至此,西宁府的在城驿至镇海驿至丹噶尔驿至哈拉库图尔驿,形成了由西宁府管辖的西宁以西完备的驿传体系。而丹噶尔驿就设在丹噶城东门外。东门即迎春门,出东门有两条街,一条是万安街,至张家朶铺;一条是丰盛街,至火祖阁。这里商行接二连三,是丹噶尔城商业繁荣地区。
日月山,坐落在青海省湟源县西南40公里,是一座美丽的山峰。 网络图片
日月山坐落在青海省湟源县西南40公里,是一座美丽的山峰,平均海拔4000米左右,历来是内地赴西藏大道的咽喉,唐代时因是唐朝和吐蕃的分界线而使其战略地位最为突出。
丹噶尔城在乾隆朝不断扩建,其规模仅次于西宁,既是兵城,又是商城,其商贸又居青海之首。乾隆初年西宁在城驿有驿马44匹,驿夫32名,每年支出工料、外备站价等银1626.584两,实支粮192石。依丹噶尔的商贸实力和重要性,丹噶尔驿站的规模恐不逊于西宁在城驿,公差往来、递送使客、飞报军情的业务不会比西宁在城驿少。虽然城内已建立了南、北二公馆,但大量慕名而来的官家还是需要驿站接待的。
到了嘉庆、道光时期,丹噶尔的商贸浪潮一浪盖过一浪,声名远播,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商贩、工匹大批涌入,年贸易总额达白银250多万两,超过了当时西宁府的六、七倍。经济上、军事上强大了,丹噶尔自道光九年(1829年)从西宁县分出,升格为丹噶尔厅,成为正县级单位,原丹噶尔营升格为镇海协营,驻副将一员;原守备署改为厅署,丹噶尔驿由厅署直接管理。
(丹噶尔古城 网络图片)
时过境迁,昔日繁华的万安街已不复存在,现已成为密密匝匝的民居,只剩下“修旧如旧”的丰盛街。当年和丰盛街、万安街一样喧哗、热闹的丹噶尔驿在无情岁月的磨砺下已成为东城门的一种记忆。
进入东城门——迎春门,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大街,长约600米,尽头是西城门─拱海门,两门之间,才是真正的“城内”。城有丹噶尔厅署、镇海协营署、中军督司署、千总署、把总署、演武场以及玉皇、火祖、孔子、关帝、财神、城隍、龙王等庙宇,城楼、腰楼、角楼、东西城门、仓门街、九间街、北街、南街、庙巷子、灯山楼儿街、隍庙巷子、西城壕、东城壕、南城壕、大巷道等街巷,还有义学、社仓、牌坊、祠堂等。街巷格局,经纬交织、井井有条,主次分明,漫步在古城街巷,从那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中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与气派。
(唐蕃分界碑 )
在城东一角处,湟源县博物馆的同志给我们介绍说,当年那里有一个二架梁,有关口及城门。光绪三十年(1904年)二月,英军侵入西藏,十三世达赖内奔,前往塔尔寺驻锡,途径丹噶尔境时,受到信民顶礼膜拜。经厅城东二架梁时,依其礼俗,拆除了关口和城门。宣统二年(1910年)冬天,丹噶尔厅同知孚慧的儿子在二架梁被杀害,丹噶尔副总兵邓咸林从白佛寺捉拿到了凶犯,判处绞刑,孚慧之子葬于旧寺台,人称“少年坟”。当年的通缉令,至今还保存在博物馆。
丹噶尔“藏客”大院(1925年) 网络图片
自雍正朝筑城以来,丹噶尔城日渐繁华,既为兵城,更为商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兴隆的商业贸易使丹噶尔成为商业、军事、宗教、民俗等多元文化交融的重镇。正如《丹噶尔厅志》所描述:“丹地番货云集、商客辐辏,丹之人以商谋生者约居其半……丝布、洋缎服者比比。”京、津、晋、陕、甘等地的商人、工匠纷至沓来;英、美、俄、德等国的商人纷纷开庄设行,进行商业贸易和金融服务。同时,形成了具有浓郁地域特色的从事汉藏贸易的“藏客”,他们足迹遍及西藏、新疆、甘肃、陕西、山西、河北、天津以及印度、尼泊尔等地,开辟了“藏商”之路。西藏人对这些青海的“藏商”非常喜爱和尊敬,他们称青海人为“西令巴”,认为青海人是佛祖宗喀巴的娘家人。到咸丰三年,丹噶尔厅人口达19060口。但同治年间,丹噶尔城遭受兵燹,生灵涂炭,损毁严重。光绪初,政局稳定,丹噶尔逐渐恢复,原被焚毁的街道、寺院、庙宇、楼阁、牌坊等,均被重修或扩建,并建“海峰书院”,文教日兴。光绪二十六年(1890年)以后,英、美、德、俄及京津商行相继在丹噶尔城设立洋行,先后十几家。著名的“歇家”即中介机构就有48家,城内及东关、西关、南城台商民共5839人,手工业者为1124人,贸易总额达500万两以上。丹噶尔也有了“茶马商都”、“小北京”的美称。每当黄昏来临,城内各个店铺和洋行的门上制作的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排灯灯火辉煌,大放异彩,吸引着成千上万的游人和商客。其实这排灯就是今天的灯箱广告,可以说湟源排灯是中国最早的灯箱广告。
(民国时期湟源老城区 网路图片)
在拱海门,我们与一位打扮成清代兵勇来招揽顾客的保安交谈起来。他叫张林,今年50岁,丹噶尔城人,汉族。他祖辈是南京人,明代移民来到此地。他说丹噶尔城是块风水宝地,这里依山傍水,北靠八宝山、北极山,南依湟水两源交汇处。他的祖辈都在城内做生意。当年城内北面有北当铺、马亿年药店、蔡银匠、于宣清布匹铺、李道武银匠铺、张伯然杂货铺、李尊山皮毛店、董腊匠等等,那张伯然杂货铺就是他家开的。听他父亲说,当年东城门外的驿站也宏阔,门脸也很讲究,许多来此的达官贵人多住宿在那里。西城门外是一大片车马店,有客房几百间,专为来此做皮货、药材的商人服务。民国年间,马步芳将这一大片车马店改造成了窑子店……
丹噶尔驼队(1925年) 网络图片
悠悠岁月,无情风雨剥蚀了丹噶尔的楼台朱颜,“环海商都”也经不起时光的摧折,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繁华。曾几何时,这里的繁华也催生了丹噶尔城商民生活的奢华,宴席风、迷信风、赛马风盛行,这让那位祖辈就在此经商的贡生杨治平深为忧虑。走进东城壕,看着已趋破败的故居,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他奋笔疾书情景,耳边也萦绕着他振聋发聩的警言:“盖以风气固陋,苟安者多而进步者少。况乔野之习,远逊于文明。涓涓之流,难达于沧海。然则欲使吾丹人士,以德进而以事举,录其善而庸其艺,亦惟奋扬策励,群相黾勉,以趋于学……”
诚哉斯言!如只知逐利,而不明德,所谓“富贵”岂能长久?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杨治平实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的人。
编 辑:岳琬芮
留言跟帖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