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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作者: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时间:2019-12-05 12:35:42 浏览量:

 

本文是《吐蕃王朝四方交通》文章的第3篇:

第1篇我们讲的是吐蕃通向唐朝和尼泊尔的道路(《吐蕃王朝周边的交通干线,唐蕃古道和蕃尼古道》);

第2篇讲了吐蕃通向南诏国和川西剑南的道路(《吐蕃王朝东方交通干线——南诏道上的盟与叛、川西路上的战于和》);

今天我们来讲吐蕃通向新疆南疆和西亚的道路。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吐蕃王朝强势期,曾多次兵入西域(新疆南疆地区)与唐军争锋。关于吐蕃军队的入疆的通道,以前多认为取道大小勃律(巴控克什米尔),从葱岭(帕米尔高原)以南绕道而行。

王小甫先生在梳理了阿里与南疆关系后,提出了吐蕃通往西域另外两种可能性,即东、中、西三通路理论:

东道——出柴达木盆地西北,沿阿尔金山北麓到若羌绿洲,从若羌向西北去焉耆,或向西去和田。

这条通道,实际上穿越了羌塘和阿尔金山两大无人区。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中道——有两条路线:

一条大致就是今天新藏公路所经的路线,即穿越夹在昆仑山和喀喇昆仑山之间的阿克赛钦(突厥语“中国的白石滩”),到达西域;

另一条是从西藏高原西北的拉达克(印控克什米尔),向北翻越喀喇昆仑山山口、苏盖提山口,过赛图拉向西北,直下塔里木盆地西南斜坡上的叶城(唐代的朱俱波),或者向北由桑珠达坂翻越昆仑山,再东去和田,或西去叶城

西道——则是从勃律道、罽宾道到达西域。

显然,在三条通路中,穿越昆仑山的路径最为便捷。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一、昆仑山里秘境通天

以往的研究中,由于此路的地理和气候条件恶劣,长期被认为不可能通达,而被排除在外。

但实际上,中道是吐蕃王朝兵入南疆最早,也最可能采用的通路。其道路的存在,甚至可以追溯到现存最早的文献记载。

藏北地区盛产食盐,商贸交流中盐是吐蕃出口的大宗产品。《隋书·西域传》女国条记载:“女国,在葱岭之南,其国代以女为王。尤多盐,恒将盐向天竺兴贩,其利数倍。”

隋书里的女国,位置应在今阿里地区,同书于阗国条又记,“于阗国,南去女国三千里”。因此,此女国肯定不是位于雅鲁藏布江北岸的苏毗女国。

需要注意一点,藏北高原盐湖众多,但产可食用盐的盐湖,多在北方羌塘无人区内部。如果沟通藏北与天竺的“食盐之路”存在的话,那这条路向北延伸直达南疆,逻辑上也应该能成立。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另外,史料中吐蕃第一次进入南疆,并不是与唐军争霸,而是受唐征调共同征伐龟兹(今新疆库车)。

《资治通鉴》:贞观二一十一年(647年)十二月“戊寅,诏使持节昆丘道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副大总营契芯何力、安西都护郭孝恪等将兵击之(龟兹),仍命铁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书浑连兵进讨。”

对于这次攻伐龟兹的出兵方向,《册府元龟》的记载是,“又遣吐蕃君长,逾元菟而北临;步摇酋渠,绝昌海而西骛。”(“步摇”为鲜卑首饰,借指鲜卑族吐谷浑)

可见,吐蕃并非与吐谷浑合兵而出。吐谷浑由东往西进发,而吐蕃是“北临”,从南向北进袭。这样话,穿越藏北荒原取道于阗(新疆和田),可能性就很大了。

再有一点,在波斯的史料里,明确记载了两条从于阗出发向南进入吐蕃的线路。

原文太长在此不引述了,王小甫先生的著作里有详细的论述。

综合以上几点,再加上近年来学者对藏北交通线的研究。我们大致可以推测,从藏北高原穿越至南疆的道路,至少有三条以上。

其中一条线路,大致就是今天经过阿克塞欣的新藏线(219国道)

另一条,是这几年在穿越圈大热的“克里雅古道”。这条古道是路途最短的线路,但最为艰险。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图片源于网络

 

2008年7月,王铁男曾组织9名队员,从新疆和田县(于阗)南普鲁村出发,经硫磺达坂(5114米)、脱破拉尕特达坂(5030米)、阿特塔木达坂(5500米)、克里雅山口(5445米),到达新藏公路上的界山达坂,全程250公里,耗时11天。

1950年8月1日,由136名战士组成的新疆骑兵先遣连,也寻“克里雅古道”入藏。8月3日,便抵达当时阿里的首府噶大克(今西藏噶尔县),可见此路虽艰险南行,但具备通行骑兵的条件。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解放军进藏先遣连照片

 

新中国在修筑沟通南疆和西藏的新藏公路时,首选线路并不是今天的国道219线,而是克里雅古道故线,只是道路修建到硫磺达坂遭遇了大地震,被迫放弃了这一线路。

现在虽然219国道路况变得越来越好,但印度对这条补给线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因此,再建设一条沟通新疆和西藏的大动脉就摆上了议事日程。

这条被称为新藏二线的公路(216国道),北其 新疆阿勒泰地区(红山嘴口岸),南抵西藏的吉隆口岸,南北纵观新疆西藏两省。

其中,穿越羌塘无人区的部分,便和克里雅古道的南部重合。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在上述两条道路中间,还有一条复线通路,称为“克里阳古道、桑株古道”。

“克里阳古道”,始于叶尔羌绿洲(今新疆叶城),也被称为叶尔羌之路

北起昆仑山北坡的皮山县克里阳乡(克里阳村),经阿克硝尔村,再沿克里阳河谷而上,翻越克里阳达坂,至今新藏公路的赛图拉

“桑株古道”是叶尔羌之路的复线,也称“昆仑山驮马古道”

它与克里阳古道的始末点相同,都是叶城和赛图拉。但在穿越昆仑山的孔道上路径选择不同,北起皮山县桑株乡(桑株村),经康克尔柯尔克孜民族乡(乌拉其村),沿桑株河谷而上翻越桑株达坂,再经色日克克尔(蒙古包)至赛图拉

此路在新藏公路开通前,曾长期承担解放军进藏部队的补给任务。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综上所述,从藏北通向南疆的道路,从东到西依次为“克里雅古道”、“克里阳古道+桑株古道”、“新藏线故道”。

受限于史料记载的缺乏,我们无法确知吐蕃军队进入南疆主要取道哪条线路。

但从高宗时期二十多年间,安西四镇六度易手的剧烈拉锯上看,沟通藏北与南疆的道路,应具备相当能力的道路承载条件。

否则,吐蕃军队是没有能力,屡次入疆和唐军争锋的。

二、勃律道上关山飞渡。

勃律道和罽[jì]宾道,也是通西域的道路之一,但它们还主要肩负着通往中亚、西亚、南亚的任务。

勃律、罽宾两国地理位置上非常特殊(大勃律为巴控克什米尔的巴尔蒂斯坦,小勃律为巴控吉尔吉特,罽宾位于巴基斯坦与阿富汗之间的开伯尔山口),恰好处于沟通西亚、中亚、南亚、东亚的十字路口上。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这两国既是唐蕃的西门户,还是波斯、大食的东门户,同时也是“吐蕃丝绸之路”与传统的丝绸之路的结合点。

对吐蕃而言,中亚、南亚、西亚商品通过此道输入高原。苯教、佛教、摩尼教等宗教因素和其他文化特质,也通过这两条道传入了吐蕃。

这些都吐蕃崛起的必备条件(吐蕃金属冶炼技术最早应源于中亚),而吐蕃也正是通过不断地吸收异族文化而发展壮大。

交流让古道两侧的国家均大受裨益,早在公元1世纪,波斯和大食的文献中,只要提到麝香必然要提到吐蕃。到了5世纪期间,甚至远在欧洲的贵族也知道了吐蕃麝香质量上乘,而产自伊朗的藏红花,也成了高原圣药。

如此重要的交通节点,被大国觊觎自然可以理解。在各国史料中,围绕着勃律和罽宾发生过多次激烈的争夺。

首先需要注意一点,勃律本是一国,正是在吐蕃的作用下,才出现了大、小勃律之分。

新罗国僧人慧超曾取道西域游历天竺,在其所著《往五天竺国传》中有如下记述:“迦叶弥罗国西北,隔山七日程,至小勃律国。此属汉国所管,衣著人风,饮食言音,与大勃律相似。……元是小勃律王所住之处。为吐蕃来逼,走入小勃律国坐,首领百姓,在彼大勃律不来。”

由此可知,吐蕃应是首先控制了大勃律土地,才出现了不甘臣服的小勃律国

至于吐蕃占领大勃律的时间,唐书中并没有明确的记载,我们只能知道玄奘西行时,其著述中并没有小勃律的名称,而唐史中小勃律的称谓,第一次出现时间是开元十年(公元722年),“九月,吐蕃围小勃律……”。

很显然,拿下大勃律并没有让吐蕃心满意足。很快,其便以“非谋尔国,假道攻四镇”为借口,攻伐小勃律,“夺其九城”

而唐朝为封堵吐蕃西进之路,曾“遣疏勒副使张思礼率锐兵四千倍道往,大破吐蕃,杀其众数万,复九城,诏封小勃律王。”

此后小勃律之名,便屡见于两国史料,吐蕃以“公主赤没禄嫁小勃律王”,导致“及其旁二十余国皆附”。

唐朝则在公元740年(玄宗开元二十八年)至公元745年间,三任安西都护(盖嘉运、田仁畹、夫蒙灵察)先后讨伐小勃律,但都遭遇失败。

直到高仙芝、封常青经略西域期间(天宝年间),才飞渡连云堡,斩断通往吐蕃的桥梁,再度控制了小勃律国。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图片源于网络

 

罽宾国的情况,几乎和小勃律一般无二。

这个位于兴都库什山左近,控扼开伯尔山口的国家,在大国争霸战中想低调都没机会。

熟悉印度次大陆历史的朋友,对开伯尔山口一定不会陌生。作为兴都库什山脉最大和最重要的山口,它的几乎就是三哥的一部血泪史。

从公元前1200年的雅利安人开始,波斯(大流士一世)、希腊(亚历山大)、贵霜(迦德菲塞斯一世)、白匈奴(嚈[yàn]哒)、突厥(伽色尼王朝)、阿富汗普什图人(杜兰尼王朝)、突厥蒙古人(莫卧儿王朝)、直到19世纪的英国人,几乎可以写一部世界史。

除英国人是从海上舶来外,其余所有入侵印度的势力,都寻开伯尔山口而入。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作为沟通西亚、南亚最重要的地峡,玄奘对它的认识是,“山极硝峻,虽有门径,而复隘狭,自古邻敌无能攻伐”。

另一位西天取经的大师悟空则说,“其国四周为升郭,总开三路,以设关防。东接吐蕃,北通勃律,西门一路通乾陀罗。别有一途,常时禁断。天军幸行,方得暂开。”《悟空入竺记》

从两位大师的记述上看,开伯尔山口是处“狭如门径”的三岔路口(东接吐蕃、北通勃律、西通乾陀罗)。

唐天宝年间,高仙芝、封常青两次攻拔小勃律王都,可能都是寻罽宾至勃律的道路,绕到了小勃律的侧后方发动的突袭。

因为,罽宾国遣使入朝,曾说过这样一番话:“有国以来,并臣天可汗,受调发。国有象、马、步三种兵。臣身与天竺王扼吐蕃大道,禁出入,战辄胜。有如天可汗兵至勃律者,虽众二十万,能输粮以助。”

从话语中可见,罽宾国对近在咫尺的吐蕃颇有戒心,以“扼吐蕃大道,禁出入”为筹码,希望唐朝攻伐小勃律,即便二十万唐军,罽宾国也能保证粮草补给(“虽众二十万,能输粮以助”)。

因此,“安西都护三讨小勃律”失利后,高、封二人的连胜,很有可能借助了罽宾国协助。

另外,开元十年,罽宾国使臣又至,上言道:“去年五月,金城公主遣使诣箇[gè]失蜜国,亡欲走贵汝。箇失蜜从臣国借兵,共拒吐蕃。王遣臣入取进止”。

当然,罽宾国与吐蕃关系不睦,不代表就和唐朝关系好。国家之间是赤裸裸的需要与被需要的关系,罽宾不过是希望唐军削弱吐蕃,以使局势更符合本国的利益。

但不管怎样,勃律和罽宾两条孔道,对唐和吐蕃均存在重要的战略价值。

这种战略价值体现,被法国学者沙畹一语道破,“中国欲维持与箇失蜜、罽宾、谢䫻[yù]等国的交际,则应维护从护密及小勃律赴诸国之通道。故此道,又为吐蕃进入四镇之天然通道。”

对唐朝来说,是为了堵住吐蕃绕过葱岭(帕米尔高原)西入中亚之路,进而保证安西四镇免受两个战略方向的夹击。

吐蕃则是要寻此路,在中亚昭武九姓之国中施加影响力,摊薄大食和唐朝的控制。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勃律和罽宾两条西去的道路,对西藏文化的影响非常深远。可以认为是藏族文化中,仅次于汉文化、印度文化的第三块拼版。

要知道,阿里地区和卫藏(前后藏)在自然风貌、生活习性上天差地别。

理论上来说,迥异的地貌特质和地缘影响,会孕育风格特异的文化特质。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诞生在西部的女国、象雄文明现象不会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至于这些西部文明,是否到达国家构成的高度,且放在一边,但其有不同于卫藏的文化特征是毋庸置疑的。

而这些不同于卫藏的文化特质,显然是受到了来自西方的影响,甚至目前保存在古格的早期壁画中,存在非常明显的犍陀罗风格(巴基斯坦、阿富汗东北部特征)。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阿里古格托林寺早期壁画

 

吐蕃的交通,形成了一个以青藏高原为中心向而四周辐射的网状结构,东北、东向是唐王朝,西北方向是突厥以及西域等地,西面和西南方向是中亚、印度等地。

在各个不同的历史时期,各条道路承载了不同的历史文化使命,这是吐蕃文明不断进步的一个重要因素。

吐蕃东方的唐文化;北方的西域、突厥、回鹘文化;西方的波斯、阿拉伯文明;南方的尼泊尔、印度文化皆汇聚于此。吐蕃文明正是在这种优厚土壤中,不断滋长完善。

认为吐蕃文明受地理条件限制,处于一种封闭状态,是有悖历史实际的。

通过对吐蕃周边方向道路的阐释,我们可以发现,吐蕃王朝是一个兼容并蓄、心胸开放的时代。

正是这种开放包容的心态,吐蕃人才有可能将吐蕃王朝,打造成一个疆域扶摇万里的大帝国。

从这个角度上说,吐蕃王朝与其一生的对手唐帝国真可谓一时瑜亮。

参考书目:

《唐代吐蕃与于阗的交通路线考》_杨铭;

《唐、吐蕃、大食政治关系史》_王小甫;

《吐蕃王朝与西域的交通及佛教联系》_朱悦梅:

《唐代中西交通吐蕃——勃律道考》;

《吐蕃交通四题》_田峰;

《新疆经喀喇昆仑山口至列城道初探》_陆水林


 

吐蕃王朝沟通南疆、西亚的“克里雅古道”和“勃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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