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起风了

起风了，我爱你芦苇

野茫茫的一片

顺着风

在这遥远的地方 不需要

思想

只需要芦苇

顺着风

野茫茫的一片

像我们的爱没有内容

对《起风了》有两级分化的评论，褒的说是一首百年好诗，评论再多都是废话；贬的说没有内容，虚无主义，甚至矫揉造作。

现代诗，从上个世纪发展到现在，似乎已经被人们渐渐淡忘的一种文学体裁，但久不久总要冒出一两个热门话题出来，而且总离不开两种声音：一种说这是诗，是好诗；另一种说这不是诗，烂诗。

比如余秀华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就曾经再次激起很多人很多年没读过诗歌但又忍不住狠狠地倾囊倒匣拿出浑身解数来批评一番的热情。

这说明一个问题，诗歌，无论是古诗还是现代诗，在作者写完之后，它还不算是一首完整的艺术品，它只有在读者进行阅读、品位、鉴赏之后，它才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打不恰当的比方：女人只有在男人品读了之后，女人才成为真正的女人。

因为诗歌创作本身是留有空间和余地的——抒情过细，变成了散文，观点过实，变成了议论文，描写过多，变成了说明文。诗歌之所以能够有韵味，就是留足了空间给读者，让读者把它变成自己的解读，跟作者一起完成这个作品。

在这样一种审美心理下，诗歌出现多种的阅读结果，也就不奇怪了。但好诗与否，还是经得起推敲和品评的。

留有余地的诗歌，才是好的诗歌

《起风了》首先是一首诗，具备了诗歌的特质，留白、含蓄、想象空间大。而不仅仅像很多发表在网上的甚至白纸黑字出版在页数上的作品，仅、仅是把文字分了行，甚至写现代诗也能写成打油诗的。

其次，它是一首有思想的诗——不像更多的“诗”只是一味地描写、抒情甚至水流般地叙述，不过这样一种思想，需要读者去碰撞和共鸣。有思想的读者自然能碰撞出思想，有经历的读者自然能碰撞出情感。两者皆无或薄弱的人，当然读不出这首诗歌的好。

另外，这首诗的起意就很新鲜。爱情不新鲜，老题材了，爱玫瑰花也不新鲜，但作者爱的却是芦苇，这就有点新鲜了。芦苇有什么好爱的？又不好看，又不实用，又不美丽。但作者偏偏就爱了，而且爱的方式还挺特别。

比如诗里主张爱得没有思想，爱得没有内容，爱得顺着风，这些都是令人玩味和可以获得联想的地方。所谓的联想，一是诗歌塑造的意象或意境给予读者的想象空间，二是诗歌的字句所引发读者切身体验的融入，把诗歌体验变成自己的体验。

《起风了》，是留有不少余地，具有不少想象空间的诗歌，所以就这一点而言，它已经具备了一首好诗的特质。

没有思想的爱情，才是最放松的爱情

在这遥远的地方 不需要

思想

只需要芦苇

顺着风

娜夜这首诗歌，其骨髓是飘荡着《诗经》之风的。《诗经》里很多男女之爱，就是赤裸裸的求偶、赤裸裸的思念和赤裸裸的恩爱，“思想”只是后来很多儒教人士对它的牵强附会。

当然，得看你如何理解“思想”二字。“思想”你可以理解为一切凌驾于感情之上的理性。诗人在这里的爱情观，明显是表达了一种只相信自己直觉的爱。

我心里感受到什么，就是什么，不需要附加的解释或煞费心机的理论来论证是什么。我心感受到了，就获得了。

所以，我和芦苇的情感是“顺着风”的。你当然可以理解为“墙头草，顺风倒”，但你更可以理解为：我和芦苇的爱情是没有目的的，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在当下彼此的直觉，自然而生，自然而长，自然而灭。所以在向晚的风里，我们一起顺着风，心无所执。

娜夜的这一小节诗，让人蓦然想起了海子《日记》里的末两句：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娜夜所表达的“不需要思想”，跟海子所表达的“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其本义趋于一致。

所以，对于娜夜此诗的解读，可以从海子的《日记》里找到更多的出口。

没有内容的爱情，才是最纯粹的爱情

仅仅从字面去看，它好像苍白无力，无病呻吟，但问题就在于，诗歌，不能仅仅从字面去读诗歌。

很多人天真并想当然地认为，既然作者自己都说“我们的爱没有内容”，那就说明作者是个虚无主义着，连爱都是虚无的，没有实质情感的。

作者所说的“我们的爱没有内容”，当然不是指他们的爱情，虚无缥缈，没有任何内容或情感。

这句话，换个理解角度，其实就是：爱就爱了，还需要什么理由或目的呢？

正因为世俗认为爱，一定是为了某种目的的，所以当然无法接受那种纯粹为了爱的爱。

门当户对、婚房嫁妆、资产饭票，全都不需要，我爱你，仅仅是因为我爱你，而不是因为你是什么。

用那句英文爱情金句来表达这个意思就是：

I love you not because of who you are,

but because of who I am when I am with you.

这样的爱情，对于当下更多的人而言，自然是不可理喻的。因为，很多时候，我们的内心都已经被物质堵塞得毫无空间，毫无回旋的余地。

你真正的所爱，一定是出自你的内心，而不是附着在所爱之物之上的名与利。

就好比一个酒鬼，死了都要喝，那他是真的爱酒。

一个连羽毛都要化到土里的鸟儿，对土地才是真的爱。

没有内容的爱，总是来得那么猛烈

《庄子·盗跖》里的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尾生与女子期于梁（桥）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女的不来，他就抱柱而死了，他图个什么呢？

还有汉乐府《上邪》里的那个指天跺地女子，更是把话说绝了：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发这样的毒誓，她是图个啥呢？

“野茫茫的一片/像我们的爱没有内容”，这样一种没有“内容”的爱情，用现代的爱情观念来解释或品读的话，怎么也解释不通。

不过，还是有人看到了尾生的傻乎，还有上邪女子的决绝。

正因为他们无所求，所以对爱，一定的坚定不移的。

诗句这样写出来，有人会误读，但相信更多真正喜欢诗歌的人，会品出其中的意味来。不然所有的诗歌都应该这样写：我爱你，不顾一切，天荒地老……

难道这只是一首爱情诗吗？

不过话说回来，难道《起风了》仅仅是一首爱情诗吗？

未必。爱情只是它字面的意思。

但透过字面所表达出来的意义，已经远超了男女情感之事。

因为我所爱的芦苇，也可以是世间的一切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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