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鲜
若想要真正地了解一个人,抵达与走近他的出生地,抑或称之为他生命的原点,这不失为一种最直接与最有效的方式,客观,真实,深刻,全面。
走近海子,抵达海子故居是在一个深秋的早晨。从桐城到怀宁并不算远,从高河镇到查湾村,也就是大约六七公里的行程。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于我而言。之所这么说,是因为海子在我心目当中一直都很遥远,他是另一轮太阳,值得我用一生的时光去追逐与膜拜。当我还在车上神思漫游之际,身旁的妻却用手捅了捅我,到了,海子故居到了。
下车,步行,一路的虔诚至极。深秋的猎猎山风,深秋的田园旷野,深秋的河流山岗,落叶,残荷,村庄,农舍,柏油马路,村旁路灯。阳光不是很好,太阳老是躲在云层里不肯出来,这就更加加深了晚秋的那份寂寥幽远与无边落寞之感。海子也曾喜欢过故乡这样的秋日么?我,不可得知。
我们先去的是文化广场。海子的石雕塑像静穆地屹立在深秋的光影之中。斯时,广场之上一个人也没有。我面容肃然,默默的朝着海子的雕塑深深地躹了一躬。沿着文化墙一路瞻仰,满眼都是我心中早已熟稔的伟大诗篇:亚洲铜,四姐妹,芒,麦地篇。是呵!海子很富有,不仅拥有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之意象美好,还拥有过故乡土地之上这么多美好的记忆与收获。到了,近了,抵达了,瞻仰了。也该去他的岀生地老屋看一看了吧!
海子故居就在文化广场的西面,一路之隔。我们推开院门,只见故居门前坐着几个年轻的女子与两个年幼的孩子,我和妻以为是走错了地方,但在屋子的门楣正上方却醒目地写有“海子故居”四个大字呀!你们是来看海子的吧!是的。这里就是海子故居。进来坐坐吧!啊?哦!我下意识地就坐到了门前的一个矮凳上。海子当年,不也是喜欢——坐在门前的短凳上一遍又一遍地想念妈妈么?海子的母亲在家吗?我问身旁年轻的女子。奶奶刚去了老屋那边的菜园地里,等一会就会回来的。
是吗?我与海子的母亲操采菊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七年前,桐怀两地作协交流,在怀宁县城的一次晚宴上,当地作协的领导请来了海子的父母,我在席间,曾与海子的母亲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不知她老人家现如今再次见着我,是否还认得我?
乡村少年。在等待海子母亲的过程中,年轻女子领着我们参观起海子故居来。三间瓦屋,一庭小院,门前马路,屋后田园。这显然是后来重建的,房子很新。年轻女子告诉我,她是海子的侄媳妇,亦是海子故居的守望者,每天都要接待来自全国各地乃至海外的众多诗歌爱好者。
一座村庄,三间瓦屋,盛装着一个伟大的诗意灵魂,海子的岀生地,中国现代诗歌的摇篮。海子在这里岀生,成长,贫穷而快乐的童年,孤独与奔跑的少年。海子,天赋异禀,打小就非常聪明,记忆力出奇的好。在海子纪念馆,海子的大弟查曙明一路深情地向我们讲解着。五岁上学,十五岁考上北大。那一年哟!十里八乡都轰动喽!查湾出了一个天才少年。时光倒回到一九七九年,那一年,海子,一个乡村少年,十五岁,考上了北大法律系。
海子的母亲,此时,已经推开了院门,她老人家从屋后菜园地里回来了。我快步迎了上去,老人家,您还记得我么?老人家几年未见,身体还算硬朗,但毕竟已是八十六岁的老人了,劳作了一辈子的乡村老人,背,无疑是更加地向下弯了……记得,你是桐城的,但我叫不出来你名字了,每天来的人多,真是抱歉哈!老人笑了笑,招呼孙媳妇(那个年轻女子)倒茶给我们喝。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麻烦。老人家,说说海子吧!哦!好。海生(海子原名查海生),那年,十五岁,考上了大学,就去了北方,这一去……很显然,老人一度陷入了对于往事的追忆当中。
行走远方。在海生上大学的那个早上,我用那新鲜麦子磨的粉,做了许多粑,让他带着路上吃,北京,那么远的路,可不能让丫子饿着。那个早上,我还做了面糊糊,面饹饹汤,满满两大碗啊,海生当时吃得可欢哩!只可惜呀,从那以后,海生就很少能吃到我做的饭菜了,除了每年的寒暑假,他很少回家。就是他后来工作了,在京城教书的日子里,他回家的次数也是很少,但他孝敬,还给我们买过电视机哩!一个乡村少年,行走远方。
故乡,麦地,麦田的守望者,麦地派诗人,海子,塞林格,他们都有过同样的境遇,守望麦地,守候孤独。麦子,无疑是孤独的,在故乡生活的十五年里,海子与麦地麦田麦子麦芒一起,承受过黑暗与孤独,亦享受着光明与成长。远方有什么?一个乡村少年,行走远方?除了他心中无比热爱的诗歌,他还能拥有什么?
归去来兮。行走,回家。远方,更远的远方。海子短暂的一生,其实都在一直行走。去过青海,到过西藏,亦去过南方。今夜我在德令哈。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南方的热带季风无疑是温柔的,但海子的诗歌却换不来哪怕是一瓶低劣的白酒。
青海,西藏,南方,查湾,异乡,故乡,归去来兮?归途如虹。海子一路跌跌撞撞着行走天涯,长亭更短亭,何处是归程?还是故乡好啊!在海子的内心深处,故乡的麦地里其时正在风吹麦浪着抑或风吹麦香着,让他心生无比的喜悦之情。屋后山岗之上的油菜花亦正在一路翻山越岭着开遍了故乡的原野。
然后呢?大地曾一度陷入过无边的寂寞与黑暗,而这黑暗的中心是在村庄的上空与异乡的心头同时升起。行走与归来。这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异乡太过冷寂,故乡很是温暖。老屋,母亲,灶台,炊烟,乡村,黑夜,麦地,山岗,荷塘,小河,菜园,星星,月亮,太阳,灯光。熟稔的乡村原野,迷惘的异乡远方?多少次哟!母亲就站在着查湾的那个村口,等待着海子的每一次归来,一如儿时,海子从麦地静静地走出,一路默默地被母亲牵着手回家。
我是太阳。七年的时间,二百多万字的作品。生前不为人知,死后却名动天下。我们每一个热爱诗歌的人都应该记住这样一个日子,并把它永久地镌刻在心底: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六日,海子卧轨自杀,山海关。这一天,故乡没出太阳。这一天,海子,带着瓦尔登湖的宁静,带着孤筏重洋的孤独,带着新旧约全书的救赎,带着康拉德小说中主人公的勇气,毅然决然地奔向了另一个世界。这一天,一大早起床,海子母亲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都说母子连心,于那一刻,无疑在亲人之间是有感应的。
海子,在这一天,从这个地球上永远地消失了。这一天,故乡没出太阳。太阳去往了另外一个地方?海子的再次归来,是他的骨灰盒。五年之后,一九九四年冬月,他被安葬在了故乡查湾的一片山岗之上,魂归故里。寅山,申向,墓地之上,有一座坟冢,前面立有碑刻。海子墓,三个大字,太阳的每天升起与落下,都能照得着。我是太阳!海子短暂的一生都在追求三个意象:诗歌,王位,太阳。
海子短暂的一生同时也在经历着三种苦难:生存,孤独,挣扎。太阳·七部书,无疑是海子一部伟大的诗篇,他一生都在追求构建他心中的长诗王国。期盼着史诗般的辉煌与灿烂。他崇拜但丁,莎士比亚,屈原。他的诗魂始终都在追逐着太阳。长歌当哭,斯人已去。但,诗歌不死,海子不死。在来年的春天,当世人再一次深情地吟诵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之际,我相信,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因为,在海子的心中——我是太阳!
从海子故居归来,已是渐黄昏,西边的落日正浓。我想,此时海子的墓地之上,一定会是一地落日熔金,一派秋草坚强。平林漠漠烟如织,独留青冢向黄昏。走近海子,走进抑或走出,其实,诗意与远方早已在不经意间,悄然走过着与走遍了每一位世人的心头——向死而生,诗魂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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