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过茫茫的原野,冰雪消融,满怀欢喜也满怀虔诚,那春天总要飘然降临。昨天的太阳,属于昨天,今天的日子,有一个崭新的姿颜……”歌声在越野车内响起的时候,才仁当智和东周江措齐声高唱。
“这是什么歌曲?”“这是杰桑·索南达杰书记最爱的歌。”才仁当智曾跟随索书记在索加乡工作4年,多次前往可可西里。东周江措是现在的索加乡干部。途中,我们也低声学唱这首歌,感受索加,感受可可西里。
从索加乡走向可可西里深处,当曲河隐约可见。何耀军/摄
藏羚。祁宗珠/摄
漫漫路途阻挡不了前进的脚步
“一天见四季,十里不同天。”六七月的治多县索加乡仍风雪交加。草原上崭新的柏油路蜿蜒曲折通向深处,才仁当智给我们讲起他跟杰桑·索南达杰下乡的经历。
“我们有一次行走的路线是从治多县城到索加乡,再从索加进入可可西里,仅县城到索加260多公里的路,骑着马走了好几天。白天,索书记带着我们认真询问牧民家里的具体情况,跟我们讨论着怎样才能把200公里外的生活物资运进来,夜晚,就在牧民家附近吃些干粮席地而睡,天一亮继续赶路。”
回忆起他们一起骑马进索加、进可可西里的艰难经历,才仁当智记忆犹新。漫漫路途,索加是起点,沿着宽阔的莫曲河道,宽广的通天河谷,即便前路千沟万壑,也没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治多县索加乡是杰桑·索南达杰的故乡、可可西里所在地,也是全国平均海拔最高的地方之一,全域面积约6.5万平方公里,其中含可可西里4.5万平方公里。杰桑·索南达杰,是这片壮阔土地孕育的英雄,也是可可西里和三江源生态环境保护的先驱。
1974年,杰桑·索南达杰毕业后,回到治多草原,参与家乡建设。位于家乡西部的可可西里,是一片无人区。20世纪80年代末,用藏羚绒制成的披肩卖出高价,不法分子纷纷涌入可可西里,盗猎行为一度猖獗。
1992年,治多县西部工作委员会成立,杰桑·索南达杰受命担任西部工委书记。此后,他带领才仁当智等同事,先后12次深入可可西里,开展野外生态调查及以保护藏羚为主的环境生态保育工作。
1994年1月18日,杰桑·索南达杰和队员在可可西里押送犯罪分子时突然遭到犯罪分子袭击。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匍匐于地,右手持枪,左手拉枪栓,怒目圆睁,在零下40摄氏度的风雪里冻成一尊冰雕……
可可西里第一代巡山队员才仁当智在可可西里拍摄。吴梦婷/摄
记者采访才仁当智。吴梦婷/摄
两代巡护员的对话
采访组从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格尔木市唐古拉山镇出发,经五道梁,前往三江源国家公园长江源园区可可西里管理处索南达杰保护站。
清晨的阳光洒在可可西里绵延的草原上,成群的藏羚、藏野驴时而低头觅食,时而奔跑。望远镜里,20多只藏羚向公路缓缓靠近。
领头藏羚在青藏公路边反复试探,一次,两次,三次……终于,它鼓起勇气踏上了公路!它在路中央的黄线上停留了十几秒,左顾右盼,直到所有藏羚全部走上公路后,才小心翼翼地向对面走去。
没有汽车鸣笛驱赶、没有人群喧嚣围观,车辆在保护站工作人员的指挥下排成一列,为藏羚让路。
藏羚迁徙的时间已印刻在索南达杰保护站巡护员呼斯巴义尔的脑海中。每年5月至7月,来自青海三江源、西藏羌塘、新疆阿尔金山等地的雌性藏羚,会陆续迁徙到可可西里腹地卓乃湖产崽。从7月下旬开始产崽结束后,雌性藏羚会携小藏羚返回原栖息地。
在藏羚迁徙季,可可西里巡护员们都会组织力量在重要交通节点实行管制,尽量减少人类活动对藏羚迁徙的干扰,为这场生命之旅保驾护航。
“以前,这里只有几间铁皮房子,大伙喝地下苦水、吃泡面。现在好多了,这里有了宿舍、仓库,还有展览厅。”“正是老一辈巡护员用生命守护,才有了可可西里美丽动人的今天。我们选择成为一名巡护员,就要坚守在这里,完成老一辈人未完成的事业。”
在索南达杰保护站,从才仁当智和土丁尼玛、呼斯巴义尔两代巡护员的对话中,我们读懂了巡护员对这片土地的坚守。在可可西里,一代代巡山队员年复一年地用忠诚和热血默默守护着这群高原精灵。
土丁尼玛说,可可西里设置了不冻泉、索南达杰、五道梁、卓乃湖等保护站,一批批巡山队员常年在这里巡护。夏天沼泽泥泞,大河拦道;冬季冰封雪冻,哈气成霜。有时候连续几天睡不上觉,只能啃干馍喝冰水。
为了守护藏羚安全产崽,巡护员还在卓乃湖边建起了一座季节性临时保护站。每年5月到8月,巡护员都要轮流驻守在此,待藏羚产崽季结束后再离开。
去年6月,卓乃湖保护站副站长郭雪虎和8名同事又一次完成了在卓乃湖保护站为期一个月的值守。值守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无人区巡护路途的艰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那次前往卓乃湖保护站的路上,由于遭遇大雨,无人区的草地泥泞不堪,100多公里路走了3天才到达,频繁发生陷车等状况。”说到这里,郭雪虎挥挥手,“这都不算啥,最危险的一次,我们深入可可西里布喀达坂峰开展巡护,路况极差,走了整整15天,巡山队带的燃油都耗尽了,无法返程,我们只能就地等待救援,每人每天只敢吃一包方便面,剩下的时间就躺在帐篷里保存体力,过了一周时间救援队才艰难地找到我们。得救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记者与新老巡护队员在索南达杰保护站合影。祁宗珠/摄
可可西里已经翻开新的一页
车子继续向前驰骋,将一座又一座山峰甩在身后。从索南达杰保护站、不冻泉保护站到达昆仑山口。昆仑山口矗立着一座杰桑·索南达杰的雕像,他左手紧握钢枪、右臂弯里抱着一只小藏羚。
环保卫士杰桑·索南达杰烈士纪念碑前,不少行人停车驻足,献上哈达表达对他的敬仰之情。才仁当智缓缓上前,深深地三鞠躬,沉默中,他望向杰桑·索南达杰雕像看向的西南方向,那便是让他们牵挂、让他们热爱一生的可可西里。
“你走过茫茫的原野,冰雪消融,满怀欢喜也满怀虔诚,那春天总要飘然降临。昨天的太阳,属于昨天,今天的日子,有一个崭新的姿颜……”路途中,才仁当智唱起了一首歌。
“这是索书记巡山时最喜欢听的歌,一片湖,一群羊,一队人,还有身后一片广袤的无人区,队员们每次巡山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出来,但大家从来没有害怕过。”才仁当智说。
走过曾经走过的路,再唱曾经一起唱过的歌,在无限感怀中,才仁当智用自己的方式告诉老同事、老战友杰桑·索南达杰:“放心吧,可可西里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如今,可可西里再无枪声,这里的藏羚数量从20世纪80年代末的不足2万只增长至7万多只。
2016年9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宣布将藏羚的受威胁程度由“濒危”降为“近危”。2017年,可可西里成为青藏高原首个世界自然遗产地。2021年,我国首批、中国面积最大、世界海拔最高的国家公园——三江源国家公园正式设立。
行走在可可西里,山脉、草原、河流,这些场景的交错变换,让我们感受着地球第三极的磅礴和包容,感受索加乡这片生态高地上的故事。这些故事记录了治多县索加乡干部群众齐心协力保护生态环境的所作所为,也见证了生态环保理念在青海高原的不断传承。
三十多年前,他们几乎每月都要进可可西里,走过艰苦危险的巡山路,直面真枪实弹的盗猎者。三十多年后,再进可可西里,他满心感慨:这片美丽原野已成为世界共同的自然财富,一群群高原精灵在雪山下奔跑,静谧的土地上再无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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