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揪面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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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素凤

83年7月，我高中毕业了！准确说是复读班毕业，复读班不发毕业证，也没照毕业照，复读班同学关系淡漠，大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高考完毕，我心里没底，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还没从紧张疲劳中缓过神来，七月流火，夏收开始了，下田之前，母亲蒸了几锅黑面馍馍，烧好开水，放凉，用塑料桶子装上。父亲和母亲割两趟麦子，我一趟都割不上去，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握着镰刀，看着望不到边的麦田，愁肠百结。田远，中午不回去，干馍馍就凉开水，太阳最毒的时候就直接躺在田埂边的白杨树下休息。

“千日苦好受，一日苦难受”“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几天后，我的手就磨成了血泡，脸晒得快成非洲人了，每天下午回家都灰头土脸，麦子收割晾晒后，再用草绳捆好拉到场上堆成垛子，等待打场，中间也没消停，父亲领我们种韭葱、小白菜、萝卜。

8月5日下午，我和父亲正在玉米地里除草 ，妹妹一路小跑：姐姐，你考上大学了！鼓楼上贴了红榜，我看了，榜上有你的名字，妈让我告诉你们，好让你们高兴高兴。

我听了心里喜滋滋的，十年寒窗，两次名落孙山让我心力交瘁，心灵备受折磨，皇天不负有心人。父亲让我妹妹一起回家，到家后我洗了把脸，鞋都没换，跑到鼓楼前，在几大张红榜中间找到了我的名字，我犹如范进中举，欣喜若狂。

老天开恩，第二天下了一场雨，我好好补了个觉，一觉醒来，父亲回来了，他戴着草帽，裤子挽得老高，鞋上沾满了泥巴，他手里提着一溜子肉，他对母亲说：包顿饺子，切点臊子，改善改善生活，娃娃们辛苦了。

听说吃饺子，弟弟妹妹别提有多高兴。母亲和面、剁肉，我摘菜，切菜，馅子拌好后，父亲擀面张，我和母亲、妹妹包，人多，包了一早晨，吃了一早晨，屋里欢声笑语。吃完饺子，我洗锅刷碗，母亲炒肉臊子，还煎了几片豆腐。

下午，吃揪面片子，母亲是做饭高手，她做的面条，十个有九个竖大拇指称赞，厨房里已飘着诱人的香味，臊子汤油汪汪的，我按捺不住，盛了一小碗，喝了一口，呀，真香！母亲嗔怪我：馋丫头，小心烫嘴，等会面揪好，端锅时，放上葱花、香菜、味精会更香，你把韭菜切上，我俩揪面，咱们吃连锅面，连锅面香。

揪面醒好了，特别好揪，我扯得长长的，直接扔了锅里，母亲说吃连锅面，揪薄面片片，扯短一点好，一会儿一大锅面揪好了，母亲先放了韭菜，端锅时，把早已切好的葱花、香菜放了进去，窗台上的小瓶子里装着各种调料，她放了些，然后倒了一勺子醋，用大铁勺搅了一下，她先舀了一大碗稠一点的让我端给父亲，父亲坐在梯子上，旁边有个小凳子，他放下碗，剥了一瓣蒜，他喜欢吃蒜，吃面条尤其离不了。

弟弟、妹妹早馋得流哈喇子了，他们说：姐姐，你上了红榜，爹犒劳你，我们跟着沾光。他们端了碗，连凳子都不坐，也不怕面汤滚烫，站在院子里就吃。我端了一碗，刚出伙房门，弟弟大呼小叫喊：妈！妈！你饭里面放撒了？怎么这么难吃啊？

妹妹则“哇”的一声全部吐了：妈呀，难吃死了，甜甜的！母亲说：没放撒啊？味精、醋、花椒，平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不过比平时多放了几滴油。父亲慢腾腾端起碗，他吹了一下碗沿，喝了一口汤,，叹了口气：老婆子，你高兴糊涂了吧？把糖精当味精了！难怪汤是甜的。

母亲舀了一勺，尝了一口，唉，高兴糊涂了，这可咋办呢？油泼辣子的，还有肉臊子，豆腐丁，倒了多可惜啊。父亲慢悠悠地说：别倒，汤清掉，面条和臊子还能吃。

弟弟妹妹异口同声：太难吃了，打死我也不吃。

母亲气呼呼地说：不吃拉倒，我看还是没有把你们的牙饿呲了，我又不是后妈给你们下了毒！

父亲用漏勺把汤澄掉，又添了点开水，重新放了盐和醋，就着蒜 ，吃掉了那碗面条，我学父亲的样子，但没吃几口，还是有甜味，怕母亲生气，悄悄跑到后墙根吐掉了。

母亲看我们都不吃，只好把剩下的面条汤汤水水全部倒进了猪食槽，她犹豫了一会，给我三毛钱、和几两粮票，我领着弟弟、妹妹一道烟跑到街上，买了三个葱花饼子吃了。（当时，一个葱花饼子8分钱、二两粮票）

后来，又吃过很多次揪面片子，奇怪，都没有这一次的印象深刻。人生也许就是这么奇怪，窘境里的一点点微光都足以温暖整个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