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随父亲上山采茶，林阿七总担心卧伏在茶树中的花斑蛇。它们神出鬼没，静静地躺在那里吓唬采茶人。父亲这时候会安慰他，遇事不要慌，即使看到蛇也不要乱了阵脚，远远地用长竹竿挑开就行了。你没有伤害它的心，蛇也不会伤你。

因此，即使担惊受怕，真正遇到了花斑蛇，林阿七倒能镇定下来。

这几天对外头北兵的担心，可不就像小时候上山采茶时对蛇的恐惧一样。大家都传言，燕王统帅下的北兵，个个都像牛头马面，手舞着刀枪棍棒，见人就杀，残暴得就像刚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鬼兵一样。因此吓得家家户户闭门锁户，连从门缝里往外瞄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虽然是炎热闷湿的盛夏，恐惧却像严冬的寒流一样，让城里的每个人感觉到刺骨的冰冷。林阿七也没能例外，虽然他曾跟随父亲在外头贩卖过茶叶，左邻右舍眼里他俨然是个走南闯北见过大识面的人。

大明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早晨。

仍然是个阴天，却没雨。太阳可能也知道人间不太平，悄没声地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看来它也和城里的老百姓一样，不喜欢凑热闹。

听到外头传来城门被破，北兵已经涌进来了的消息，林阿七那颗悬着的心倒落了地。既然该担心的事儿已经到了家门口，那就索性让它们再快点脚步，好让这折磨人的日子快点过去。

林阿七不顾老婆劝阻，乍着胆子顺梯子爬上了屋顶。他要亲眼看一看那些被说成是妖怪的北兵，到底是三头六臂还是像马王爷那样长着三只眼睛。

北兵没看到，他却看到了冲天的火光。因为是阴天，那翻卷着的火龙一条条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它们互相扭缠着，撕打着，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搂抱在一起，面目狰狞。看着它们，林阿七想起了城隍庙里画着的十八层地狱，那里有吃人的地狱龙，长得就像这堆火焰。那冲天的火光烧得正旺，即使离着好几里地，林阿七甚至都能感觉自己脸上有被火烧的痛疼。

火龙上面是一股股黑烟，张牙舞爪地直扑向空中，好像要抓取什么东西似的。林阿七辨识了方向，惊讶地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起来——那边火海吞噬的地方，是皇宫。

林阿七手忙脚乱下了房顶，冲屋里的媳妇喊，皇宫着火了，皇宫着火了。媳妇却还对他不顾劝阻爬上房顶鲁莽行为不满，一边埋怨他，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皇宫着了火，又不是你家屋子，你着哪门子急。你再大声嚷嚷，小心把北兵招进家来。

林阿七这才稳下神来，压低声音说，也不知道皇上咋了，这老大的火。媳妇撇撇嘴，递给他一杯水说，那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天下凡事儿脱不过一个理字去，燕王再怎么蹦跶，毕竟是皇上的亲叔叔，外人看着打了个你死我活的，关起门来还是老朱家自己的家务事儿，说不定人家现在正坐屋里喝茶聊天呢？

林阿七判断的不错，起火的确实是皇宫。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皇上不但喝不了茶，而且连人都找不着了。燕王打进来后，宫中起火，那个温和的年轻天子建文帝已不知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