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让我有这么不可思议的感觉，还是2014年第一次去色达的时候，我被密密麻麻如蜂巢一样的僧人居所震撼到了。这次在同仁，我又被震撼到了，没想到国内竟然还有如此原始神秘的祭祀活动，本以为这样的画面要去东南亚、非洲或者南美才能看到。

去年夏天的西北之行，同仁的六月会是最大的惊喜之一。

六月会是仅存于青海同仁隆务河谷的民间祭祀仪式，是当地藏族和土族村庄以愉悦神灵为主的传统节日，因为举行于每年农历六月十五到二十七，所以叫六月会。

六月会这个名字听起来普通，让人以为是三月三、九月九这种流传于纸面的平淡节日，但事实上它很隆重，还很像傩戏，具有强烈的原始宗教色彩，通过复杂的祭祀和舞蹈来祭拜神灵，祈求庄稼丰收，避免灾祸。

每年六月会由四合吉村最早开场，随后其它各村相继开始。六月会的内容很多，且各村有所不同，主要有请神，舞蹈和祭祀。

舞蹈又分为神舞、龙舞和军舞；祭祀主要有“白祭”和“血祭”，血祭主要是上口扦，背扦和开山，血祭这种极具原始遗风的形式是六月会最大的看点。

浪加村的六月会既有口扦又有开山，是最受游客关注的一场，我去的就是浪加村。

浪加村坐落在隆务河畔，六月是青稞收获的季节，村子周边都是金黄色的麦田。在金黄色麦田之中，还有一座金色的寺庙。

六月会在村子中间的一个小广场举行，我们到的时间较早，广场上还没多少人，只有一些卖东西的商贩和小孩子。

小孩子们拿着玩具吃着零食，追逐打闹，特别高兴。他们也都盛装准备了，一会儿要上场。

活动开始前，村民各家陆陆续续会到广场煨桑，把酥油、青稞、糌粑等放到松柏枝上面，等活动开始，他们会点燃这些物品，焚起烟雾。我在煨桑的地方观察了半天，似乎没有女人。

村民在煨桑的同时，寺庙中也在做着准备。这个寺庙不是佛教的寺院，是神庙，在建筑风格上有点像内地的庙观。寺庙里供奉的是当地的山神、龙神和土地神，还有汉族地区的二郎神（藏语里叫阿米莫宏、阿郎美如），有的村庄还有文昌神和财神。

寺庙中做准备的是六月会最关键的人物---拉哇（汉语里翻译成法师或巫师，拉哇很像东北民间信仰中的萨满）。法师是六月会的主角，是神灵与人沟通的使者。

在寺庙中，法师被村里青壮年男性围绕着，一边拜祭山神，一边准备神鼓等祭祀法器。

祭拜过后，法师开始念起咒语，原地跳动，敲起神鼓，然后慢慢浑身颤抖。

这时候年轻的男性们，跳动着簇拥在法师旁边，一边高声喊叫着，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毛巾。

那个喊叫声，就像在山里追赶猎物，特别有穿透力，也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法师越抖越厉害，似乎完全神灵附体了，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这时候庙里和广场上的煨桑台开始点火燃烧，到处烟雾缭绕。

法师走到庙门口，打开一瓶酒，撒向天地然后砸碎酒瓶，向广场走去。

每次法师挪到步子，都会造成人群拥挤推搡，因为人们不知道法师往哪儿走，所以要让出很大的空间，而里面是一圈跳舞的人群，外面是一圈拿着长枪短炮的游客，这么多人散开-聚集-散开-聚集，就像海里的沙丁鱼群一样。

在寺庙外等待的游客

法师走到广场前，煨桑燃起的烟已经弥漫了半个村子，接着人们又点起烟花和鞭炮，向空中抛洒着经幡，祭祀正式开始了。

参加六月会的男人，从小孩到中年都有，最小的小孩似乎只有五六岁，他们在法师的指挥和带领下绕着煨桑台顺时针跳起神舞。

神舞有多种步伐，但都是在三下锣声中完成一个循环。神舞看起来简单，但跳起来很累，有很多半蹲的动作，而且一跳要大半天。

神舞跳了一会儿，法师走到跳舞的人群中，开始给年轻的男孩上口扦。上口钎是把钢针扎透腮帮子穿进嘴里，钢针有手机充电线那么粗，插的过程中，虽然看起来很吓人，但却不流血，据说也不会留疤。

等待上口扦的男生

当地人相信，上口扦可以驱病消灾，所以年轻人也会很主动走向法师。上口扦的时候，法师的动作很麻利，没有男孩喊疼。

上了口扦之后，还是要继续跳舞的，不过他们什么时候拿下来的我没有看到。

浪加村的六月会并不只是一个村子，是周边村庄联盟一起举行的。所以上完口扦，又跳了一会儿神舞之后，法师带领着群众一起，边跳着边喊叫着到大路上去迎接了又一队法师。

两个法师汇合后，他们一起敲着神鼓，跳着神舞，又回到了广场中央。

接着，六月会重头戏来了。只见法师在人群的喊叫声中爬上神杆，大幅度地抖动头部，手里还不断挥舞着一把匕首。

挥舞着挥舞着，就听见人群疯狂呼喊，法师将刀面向了自己，然后唰一下，对着脑袋划了下去。瞬间鲜血就从法师的头上一道道流出来，流到脸上。接着法师将刀咬在嘴里，继续颤抖着头部，这让鲜血弥漫到了整个脸上和头发上，也洒到了地上。

看到鲜血，围观的村民和游客都止不住地疯狂地嘶吼，六月会达到了高潮。

法师用刀划向头部这个仪式就叫开山，近些年在同仁已经很少了，这也是浪加村六月会吸引大量游客的原因。法师每年都会开山，不过神奇的是，据说不会留下疤痕。

开山过后，法师会休息一下，大概一个多小时，下半场开始。

下半场也是先跳一段神舞，之后人群跟着法师向山上走去。法师好像是走进了一户人家，我看到那户人家外面，村民排着队在等待着法师召见。那里面的流程我就不得而知了，游客不能进去。

法师出来后，到了山顶的一个寺庙，那里也有个煨桑台，人们开始围绕着那里跳起神舞。

这时神舞步伐不一样了，安静了许多，跳舞的人们把毛巾举在面前，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挪动。

下半场可以允许女人上场了。穿着盛装，佩戴着华丽配饰的女人在边上，举着哈达，慢慢地跟进里圈跳舞的男人们，然后一起围着寺庙挪动着舞步。

在男人和女人共同围绕寺庙一圈过后，人们开始呼喊着向桑台泼酒，向空中抛洒经幡，大量的经幡，又点起烟花和鞭炮。

就这样，在烟雾和经幡漫天飞舞下，浪加村的六月会就结束了。

此次六月会之行，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上背扦，背扦是将钢针在背部表皮插满一排，然后继续跳舞，跳到钢针抖落为止。这比口扦来得要更血腥和骇人。

关于六月会的起源，还没有确切的记载。不过从其祭祀形式和供奉汉族神灵等方面，专家推测其起源受到了原始自然崇拜、藏区苯教以及汉地民间信仰的影响。

六月会的上口扦，背扦，其实在汉族地区也能找到影子，据说在山西运城的某些地方，也有这种古老的习俗，而在藏区其它地方，并没有类似的仪式。

而且有研究发现隆务河谷地区的移民，有一部分来自于山西的晋中、太原一带和以苏州为中心的江浙地区，所以有学者认为，六月会是汉族的古傩与当地宗教祭祀结合的产物。

傩戏

对于旅行爱好者来说，能看到这样原始的宗教仪式，是非常幸运的，因为这样的传统民间文化，是可以预见到会消逝或者渐渐现代化的，所以如果能有机会到青海，记得赶上一场六月会。

六月会的视频，我后续会放出，感兴趣的小伙伴记得关注。

后记：浪加村的法师在六月会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去世了，这一场六月会成了这位法师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