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注定无眠。在青海省西宁市湟源县丹噶尔古城,我见到了仰慕已久的著名诗人昌耀先生,他站立在湟源县城关第一小学旧址的院落里,四面都是古老的明清建筑,而他身后的建筑却成了“昌耀诗歌馆”。
面对他慈祥的面容,我深深地朝他鞠了三个躬,嘴里默默地说着:“先生,我来看您了,我是从新疆来的,您离世的时候,我还在沙漠边缘的军营里。今天,千里迢迢来看您,终于圆了我的心愿……”
突然,我看见先生眼睛里闪动着光芒,他仿佛说:“来了就好,进去坐坐看看,写诗是一件好事,但要写好却不容易,真实、经历、情感和想象,才是写诗的基础……”
静默地聆听先生的教诲,看着他灼热的目光,我的双眼顿时模糊起来。他生动的面容,显得豁达而又从容。只有酷爱文学的人,才能从这位中国诗坛前辈的眼神里读懂诗歌的真正含义。
此时,我端坐于青旅的木板床上,眼前依然浮现着昌耀先生锐利的目光。尽管缺少诗人的骨质,但我却有一颗百战不殆、勇往直前的勇气和信心。因为我正踏着先生的足迹,用尽余生的力量攀登中国诗歌殿堂。
回顾昌耀先生的经历和足迹
当经过一番曲折,我踏上青藏高原,来到这个四周都是大山的湟源县,走在丹噶尔古城的大街上,一路问昌耀先生的纪念馆在哪里,竟然没人知道先生的名字。顿时,我异常难受,内心为中国的文人和文化悲哀不已。
可转念一想,二十多年过去了,谁还能记住一个歌唱高原和生活的文化人呢?时光会淹没一切,时代会改变一切。那些普普通通的人,他们在这几十年里为生活奔波,为挣脱贫困而拼命地努力,他们能记住明星歌星的名字,但却记不住一个为中国文化事业奉献终身的人。
不过还好,在中国文化圈里,幸亏还有很多人,仰慕和怀念着像昌耀先生这样的文学和诗坛领路人。在这里,我必须还得把昌耀先生介绍一番,不能让后人遗忘了先生和他震撼人心的诗歌。
昌耀(1936年6月27日—2000年3月23日),原名王昌耀,湖南省桃源县人,我国当代著名西部诗人。1950年4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任宣传队员,同年,响应祖国号召,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期间,推出处女作《人桥》,从此与诗歌艺术结下不解之缘。
1953年,在朝鲜战场上负伤后转入河北省荣军学校读书。1954年开始发表诗作。1955年调到青海省文联。1958年被划成右派。之后便颠沛流离与青海垦区。1979年平反。后调任中国作协青海分会专业作家,晚年曾随团出访俄罗斯。
对于昌耀先生的介绍,虽然简短,但不难看出他的经历和遭遇。他出生在有七个兄弟姐妹的大家庭,早年丧母,父亲又因被视为叛离革命而判刑,后来落水亡故,也许有意是但求一死。伯父又因“文化大革命”受迫害身亡。
1949年秋天,昌耀先生在桃源县立中学读书期间,偷偷地背着家人去报名当兵,被录取之后,还不到十三岁的他怕鬼,常常在夜里尿床,后来被家人领回。第二年,他又偷偷地去当兵,后被部队录取成为文艺兵。以后的经历,就是在青海省的工作和生活了。
如今的西宁市湟源县日月乡哈拉库图,是昌耀先生当年下放劳动过的地方。那里地处高寒,民风淳朴。在20世纪50年代的艰苦岁月里,他在这个小小山村里劳动、生活、思索,经历了肉体和心灵上的双重嬗变。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他在这里结婚成家,度过了一生中最为艰难也是最为温馨的时光。
昌耀先生称湟源县是自己的第二故乡。他1989年完成的诗作《哈拉库图》和1980年写出的长诗《慈航》,一同成为诗人众多作品中双子星式的力作,充分展现了关于人生与宿命永恒不变的主题。煌煌巨作,在当代中国诗坛煜煜生辉。
昌耀先生的代表作有《划呀,划呀,父亲们!》、《慈航》、《意绪》、《哈拉库图》等。2000年3月身患癌症的昌耀在医院跳楼自杀,诗歌《一十一枝红玫瑰》,是他生命之绝笔。先后出版的诗集有《昌耀抒情诗集》(1986)、《命运之书》(1994)、《一个挑战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盘》(1996)、《昌耀的诗》(1998)等。2000年诗人过世后有《昌耀诗歌总集》问世。
2000年1月20日,中国诗歌学会授予他首届“中国诗人奖——1998至1999年度诗人奖”。昌耀先生在中国新诗史上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他的诗歌所占据的历史地位得到文学界和国人共识。
慕名千里之行,瞻仰“昌耀诗歌馆”
2009年8月8日,湟源县丹噶尔古城“昌耀诗歌馆”正式揭牌开馆。
此刻,我在新疆阿克苏地区正奔波于新闻一线。那时,网络的传播速度还不是很快,再因特殊情况,新疆的网络还不能畅通,所以我错过了知晓“昌耀诗歌馆”的揭牌仪式。
今天,我从新疆沿着丝绸古道,前来湟源县追寻昌耀先生的足迹。虽然我也经常写诗歌,但总不能领悟诗歌创作的精髓。平时阅读了很多先生的诗歌,我能从他的每一句诗里,读出他毫不掩饰的脆弱和痛苦,尽管文字简洁而平常,但诗歌的深度和力量,都在时时刻刻激励和鼓舞着我,一生以诗歌倾吐自己的人生经历与磨难。
在到达湟源县的当天,我在丹噶尔古城没有找寻到诗歌馆,也许那时工作人员已下班,从古城西头的拱海门,一直问到东头的迎春门,这条古街上做生意的老板们竟然不知道“昌耀诗歌馆”,不知道曾有个叫“昌耀”的诗人。
第二天,当确定诗歌馆的具体位置后,我早早起床走到丹噶尔古城,直奔文庙和城关第一小学旧址。其实,文庙和小学是两个院落,如今只开了一个文庙的大门,凡是参观的人,只要购买10元门票,就可以从文庙右侧的小门,穿过较窄的古式走廊,然后走进“昌耀诗歌馆”。
右拐时,走廊下面的红色墙壁上张贴一幅黄底的书法作品,仰头细看,却是昌耀先生写的一首诗歌《雪·土伯特女人和她的男人及三个孩子之歌》。于是,我便大声朗读起来,那种富有远古意味的人间烟火的诗句里,无不透露出他流放生活的艰辛、今天的沉思、明天的奋起、世俗生活的温情都糅合到了一起,让人感觉到了一个生命在疼痛中绽放出永不衰竭的美丽花朵。
当真正跨进诗歌馆小院时,我被眼前的布局震撼了,两边回廊的墙壁上悬挂着昌耀先生的诗歌。比如,《丹噶尔》、《哈拉库图》等作品。我边看边出声朗读,毕竟此时就我一个人,不怕别人笑话我朗读的普通话不标准。
这是室外展示区,而在院落中间矗立着昌耀先生的半身塑像,读完墙壁上的诗歌后,我恭敬地走到先生塑像正前方三米处,深深地鞠躬又鞠躬再鞠躬,以此表达我对先生的深深怀念和崇敬。凝望着先生的目光,我竟然眼睛酸痛,忍不住流出了苦涩的泪水。
其实,一进这个古香古色的院落,我就看见了先生的塑像,但我想必须先把墙壁上的诗歌朗诵一遍之后,再去拜见先生,这样才是对他的一种尊敬。因为他的诗歌需要有人去读懂和理解,否则随意漫不经心地看看,就是对昌耀先生的一种亵渎和不敬。
走进右边的厅堂,这是一间会客厅,大厅摆放桌椅,正对面墙壁上悬挂着“丹噶尔讲坛”,这里主要是接待有关来访人员、召开学术交流会、文学艺术创作等活动的地方。
而左边的厅堂,就是布置昌耀先生物品的展示厅,正对门口摆放着一块牌匾,上面是介绍昌耀先生的生平,从右边逐个仔细地观看,那是陈列先生的书籍、信件、获奖证书、诗词手稿和各种生活工作用品等,形象地展示了诗人坎坷、丰富的一生。
可以说,昌耀先生一生用过的东西,只要能保存下来的,基本上都陈列在这里了。大到有三个皮箱,只能摆在地上,小到一个薄薄的刮胡子刀片等,如果把这些物件串在一起,就能想象得到昌耀先生清贫的一生,陈列馆里最多的就是他的诗歌手稿,还有出版的一些书籍,
置身于清幽雅静的庭院展厅,昌耀先生那深沉凝视的塑像,还有回廊墙壁上的一首首诗文,以及琳琅满目的件件展品,仿佛让人感到西部诗人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他以一种永恒的姿势,教诲着我们做人做文的生命哲理,并永远引导着后人一直保持着勇往直前的拼搏精神。
诗风独特,贯穿着生活的深度和厚度
国内很多文学评论家认为,昌耀先生的诗以张扬生命在深重困境中的亢奋见长,感悟和激情融于凝重、壮美的意象之中,将饱经沧桑的情怀、古老开阔的西部人文背景、博大的生命意识,构成协调的整体。诗人后期的诗作趋向反思静悟,语言略趋平和,有很强的知性张力,形成宏大的诗歌个性。
当阅读昌耀先生的每一首诗歌时,我感到他作为中国西部著名诗人,有着对现实生活的理解和悟性,毕竟上个世纪50年代,生活艰苦,形势复杂,特别在中国的西部,更是显得荒凉而悲凄。几十年的生活经历,赋予了先生独特的视角和目光,让他看任何事物都有着无比的深度和厚度。
比如,昌耀先生的短诗《雪乡》,原诗如下:
那时,冰花在孕育。
桃红也同时在孕育。
不要偷觊:深山
有一个自古不曾撒网的湖。
湖面以银光镀满鱼的图形。
山顶有一个披戴紫外光的民族:
——有我之伊人
诗句的“冰花”、“桃花”、“深山”、“湖”、“紫外光”、“民族”、“伊人”等等词语,处处流露出诗人的情感,诗人用跳跃性的诗句描写了“雪乡”深层次含意。用冰花和桃红的孕育,不仅体现了生命和希望的源头,暗示了还有什么比诞生更伟大的事情?其它词语所代表的都是诗人内心深处的情感,从个体生命上升到国家和民族,在这些演变中又有自己无比的牵挂和怀念。
不难看出,昌耀先生的每一句诗是一个意思,连贯不紧密,每一组诗则表达了一组哲理和情感。这就是诗歌重要的特点,能令人感觉神秘莫测。但他运用得恰到好处,表现出了博大精深。从而使我们从一个新的高度上看到了他的诗情诗意的广阔和无限……读了给人以震撼的愉悅!
同样是当过兵的人,因为生活的时代不同,经历和感悟又是不同。记得有句话是说给诗人的:“只有在冰与火中,才能诞生伟大的诗人。”我觉得很有道理,饱经磨难和悲苦的人,才能更深刻地看透生活的本质,才能悟出千古绝唱。
我比较赞同中国诗歌理论家唐燎原对昌耀先生的评价,他说“昌耀是当代诗歌史上的一个传奇。他以边缘化生存中博大的普世理想,将二十多年的流放生涯和始终的精神困顿,鼎现为青藏高原式的诗篇。深重的苦难感和命运感,来自青藏高原的土著民俗元素和大地气质,现代生存剧烈精神冲突中悲悯的平民情怀和坚定的道义担当,‘君子自强不息’的灵魂苦行,构成了他在诗艺和精神上对于当代汉语诗歌无可替代的奉献。中国类型性的优秀诗人为数不少,但昌耀式的诗人只有一个。”
纵观历史,李白、白居易、杜甫、李清照、李煜等等古代著名诗(词)人,他们无不经历了时代的阵痛和磨难,在悲伤和痛苦中挣扎及沉浮,于是诗歌便在生与死中浴火重生,对中国历史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
如今,伫立在“昌耀诗歌馆”,我静静地凝视着先生的目光,仿佛从他那坚定的眼神里看到了人类的希望、民族的希望和国家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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