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粮食
侯富芳
刚五月,淮安的麦穗就快完成灌浆了。徐小雨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起五六年前在青海吃外婆做的青粮食了,突然就跟我要吃火烧的麦子。
青藏高原的东部有一片谷地,叫“河湟谷地”,我的家就在那儿。北边祁连山,南边昆仑山,两座山脉的中间,高高低低有许多村落。这里属于青海的东部农业区,人们靠种地为生。而不是像更西边的青海人民一样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畜牧生活。
六月份,青海的小麦开始灌浆。等到麦子将熟未熟之时,正是吃青粮食的时候。我看过舌尖上的中国,好像除了青海的狗浇尿,别的美食没怎么提到。比如青粮食。我在青海的时候,生活还算可以,毕竟我们不需要挖野菜。有粮食吃,虽然有时候吃的是“黑面”——实际上就是青稞面和小麦粉中不太白的部分。但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吃的这些粗粮反而是现在人所追求的。我们没有零食吃,最好吃的东西是地里产的。随着节令的不同,能干的妈妈们经常变着花样给我们几个弄好吃的。青粮食算是其中的一种。缺吃是一种原因,品味新庄稼是一种欣喜和享受。就好像是尝一锅肉熟没熟的欣喜一样。
青粮食有好几种吃法:
一种方法是烧着吃,叫“吃烧麦”。这个吃法有点打牙祭的意思。在地边掐一小把麦穗,晚上做饭的时候在灶火上烧着吃。柴草的火焰温柔地舔着锅底,麦穗在手中轻轻旋转,让火苗均匀地将麦芒烧掉、麦子烧熟,在地上将上面的麦灰轻轻摔掉,趁着热,在手心里揉,然后再吹掉上面的壳,递给蹲在旁边等着吃的儿女。这是母亲常做的活。后来我们长大,做饭时负责烧火的那个人便接手这个工作。往往是几把小麦吃完,手是黑的,连嘴也是黑的。
第二种方法是规模化吃法,这也算是对全家人的一种犒劳。这种“量产”的吃法,又分炒和蒸两种方法。炒的方法,是先把摘来的一背篓或半背篓生麦穗在簸箕里揉散,再用“簸”的方法将麦芒、麦壳和麦粒分开,尽量簸干净之后,再放到锅里炒。有的人家喜欢吃原味的,那就什么都不加;有的人家喜欢吃咸的,就加点盐水。炒熟的麦粒儿,再盛到簸箕里,趁热再揉,再簸,直到将麦壳全部除尽,簸箕里剩下的几乎全是青粮食。然后装盘,就可以吃了。我们光吃还不行,还得到外面玩,于是就装在衣服口袋里,到外面一边吃一边玩。很久以后,有的口袋里还能翻出干透的绿色的麦粒。蒸的方法是将生麦穗放到蒸笼里,蒸熟之后也要趁热再揉、再簸。两种方法,两个味道,各有各的美。没有电影、电视,没有手机、网络,那时的童年反而留给我们更多的快乐和回忆。我有时候就会陷在一种无解的思考里:人们常说快节奏的生活,而且这节奏是越来越快。可是我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青粮食的美好味道一直伴随着我离开青海。一年只能吃很短暂的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麦子黄了以后就不能吃了。到了淮安,时代的发展,人们已经不怎么稀奇这些自然的味道,也就几乎要将它忘记了。徐小雨的要求,让我回忆起母亲的做法。于是五一回乡下的时候,因为麦子还嬾,先给她在灶火上烧了一小把。入乡随俗,拿的是稻草当柴火烧,而不是青海的麦草。徐小雨算是吃了一种做法。烧好了,我忍着烫,学着妈妈的样子一边揉一边吹,收拾干净了再放到她伸开的手里给她吃。果然就着灰味儿,她迷上了这种吃法。前两天她又提出要吃,于是从事农业工作徐先生,从地里带了一塑料袋的麦穗回家,这算是要我按量产的做法做了。我苦于没有簸箕:揉也没法揉,簸也没法簸啊!一边洗锅,一边思考怎么把这新鲜的种子麦穗弄成熟的,还要炫技,还要让孩子们在妈妈的示范里爱上生活……终于,洗碗池里的空水篮被我倒扣在灶台上,用以揉;家里的空纸盒被我剪成一个簸箕形的,用以簸。但是总归不是真簸箕,簸箕除了簸,它上面一道道编成簸箕的芦苇条是揉麦子最好的工具,真的可以事半功倍。没有好工具,所以青粮食的效果也没有那么好:产品一半儿是麦粒,一半儿的麦壳还没有揉下来。于是就坐在厨房,再拿手揉,揉好了两只手倒着吹,像极了妈妈当年揉给我们吃的样子。厨房的磁砖地不复光洁明亮,上面铺了一层麦壳,好像是当年家里厨房里的没有铺砖的土地面一样。二宝玩麦壳不亦乐乎,他也倒着手吹,他也像当年的我们一样伸着头,用嘴在妈妈的手心里吃粮食;徐小雨手一遍遍伸,也一遍遍学着我揉粮食,一遍遍赞叹好吃。我们三个人挤在小小的厨房里,其乐融融。让我感觉到幸福就是这般模样吧!
所有的活都是手,还要趁热。所以再白嫩的手也经不起这样的磨砺。我常常握着二宝温润光滑的小手,常常替长大的二宝写作文——“母亲粗砺的大手握着我的小手”。呵呵。这样吃青粮食的结果之一,是我手指触控时解不开原来设的手机指纹密码了。
在城里记着乡下,在花花绿绿的零食里挤进童年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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