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吴旭
1988年6月27日,德令哈的夜,特别黑。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此时的海子,一个人置身于德令哈的夜空,像一颗小石子掉入大海,波涛汹涌,巨浪翻腾。
如果,此时德令哈的“姐姐”,正与海子走在德令哈小城,月光照着海子的浓眉和络腮胡,像照耀一座森林;而“德令哈姐姐”,婉婉的浅笑,也被照得如一盏风中闪烁的灯火。这个青海姑娘,把海子的思绪,温热得像绿叶里滴落的树的体温。那么,海子的《日记》里,就会有一片明亮的月色: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月色如海。
可惜,第二次进藏的海子,迫不及待地放下脑海里一路的火车轰鸣,拥向德令哈,德令哈的“姐姐”,却避而不见。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如果,德令哈的夜,有“德令哈姐姐”的亮光,在海子身旁闪烁着,那寸草不生的戈壁,必会绿意盎然。火车载着海子,朝着心中的“姐姐”呼啸而去。海子在内心,给德令哈的戈壁,带去了一座春天。如果,“德令哈姐姐”出现在德令哈火车站出站口,海子的《日记》中,便会出现一个居于万物之上的“姐姐”:
姐姐,我今夜只有你。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没有“姐姐”的德令哈之夜,真是像天空一样,一无所有,连一点安慰都没有给海子。万家灯火的德令哈小城,把海子烧得粉碎。如果,草原上,“德令哈姐姐”的手,放在海子握笔的手上,而不是海子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没有“姐姐”的草原上,海子《日记》中的双手,就会是五谷丰登的双手:
草原尽头我两手丰收。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悲从心来的海子,泪如雨下。像伸出双手,雨滴完完整整地从眼前坠地,夜色从指间坠入地心。如果,这时候的“德令哈姐姐”,与海子,在冰冷而洁净的风中,相拥,海子的《日记》中,便会下一片比植物还幸福的雨水:
幸福的时刻我紧握住一片雨水。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姐姐”不出现的德令哈,海子不知该把心中那一座从远方带来的、要给姐姐和戈壁穿上的春天和绿意,该丢弃在哪里。如果,“德令哈姐姐”,与海子坐在夜色中的酒馆,喝酥油茶、青稞酒,德令哈就不会下雨,海子的日记里,就会建造一座光明璀璨的城:
“这是月光中一座光明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德令哈没有“姐姐”,海子不是路过德令哈的海子,也不是居住在德令哈的海子。他,仿佛无知无觉中,掉入一个荒无人烟的深渊。如果,生长在德令哈的“姐姐”,与海子一起路过德令哈,与海子一起居住德令哈,海子便会把诗歌中,过去那些黑乎乎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他的《日记》,就会难得地避开一次悲伤:
除了诗歌中那些头颅和骨骼。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不能牵着德令哈姐姐的手,悬崖上就没有桥梁;不能在德令哈拥抱“姐姐”,海子掉入德令哈的夜,就没有支点,便会被夜色淹死。被夜色淹死的海子,遗留给姐姐和德令哈的,只剩下最后的、唯一的抒情,最后的、唯一的草原。如果,“德令哈姐姐”陪着海子打马过草原,海子的日记就会这样抒情:
你是唯一的、永远的抒情;你是唯一的、永远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德令哈的夜,没有姐姐,如同末日。听到的风,只能还给风;淋湿的雨,只能还给雨;踩到的石头,只能还给石头。如果,“姐姐”陪着海子一起,听风,看雨,德令哈的一切诗意,都属于海子的笔;德令哈的一切美,都属于海子的眼睛。他的日记中,就会有一幅美丽的画卷:
我把石头献给房子,让美丽的美丽,今夜青稞只属于诗意。
“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海子被没有“姐姐”的夜,逼到了夜空的尽头。失落在生长,绝望在生长,深渊在生长,最后淹没了越来越渺小的海子。如果,“德令哈姐姐”这时突然出现,伸出细长的、炙热的双手,拉着深陷泥潭中的海子,海子的《日记》,便不会空无一人:
一切都在胜利,今夜我只有美丽的姐姐。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海子向空无一物的德令哈呼唤“姐姐”,他所用生命构筑的诗歌帝国、麦地、母亲、社会,他都可以在瞬间暂时放下,不再关心。然而,“德令哈姐姐”会来吗?如果,“德令哈姐姐”来了,海子的《日记》,会这样结尾:
姐姐,今夜没有人类,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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