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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的德令哈,以及德令哈的两个海子

作者:行走在西南偏西 时间:2020-04-30 12:27:54 浏览量: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德令哈,今夜/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海子《日记》

出茶卡盐湖折向西北,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戈壁荒漠。笔直的高速公路直达天际,平坦、干旱、寂静、荒芜……迎面而来的落日。将金色的余晖洒满这个车厢,明亮而温暖,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孤寂与惆怅。

海子的德令哈,以及德令哈的两个海子

有时候,我觉得广袤的西部真有种魔力,总会没由来地让人感动,尤其在薄雾漫过的清晨,光影明净的黄昏,以及星河熠熠的夜晚,仿佛会有无数人迹未止的空白之地,容得下我们无所用心地使用那份感动,让人更真实地感觉到了身心的存在,于孤寂与惆怅中反而感到心安。

三小时后,当我们抵达了夜色笼罩下的德令哈,就有这样的一种心安的感觉。第一次知道德令哈,是从海子的短诗《日记》中而来。这个来自蒙古语“金色的世界”的德令哈,总是让我想起星空,戈壁,阳光晕染过的草原,一些悠远绵长的音韵,虽然不会很陌生,却总似隔着一层期待,不痛不痒,无关乎悲喜。

海子的德令哈,以及德令哈的两个海子

此次旅程会经过德令哈,所以我就特地带了一本《海子的诗》。对于青春萌发于万物复苏,百花纷乱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我们,海子是个绕不开的名字,记得读到他的第一首诗是《亚洲铜》:“亚洲铜,亚洲铜/爱怀疑和飞翔的是鸟, 淹没一切的是海水/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诗人”。实际上,当时的我还寻找不到自己和诗人之间的心理契合点。而最先吸引我的是那些简单,单纯而跳跃的词句,让课余之外的我激动得手心发汗,全身战栗。

有人说:在海子的句子里面有一种奇特的节奏,有的时候像鼓点,有的时候像落雨,而气味一贯是微苦的。深以为然。

海子的德令哈,以及德令哈的两个海子

早晨,沿着巴音河畔向海子纪念馆走去。高原的一天总是以声势浩大的阳光开始,那蔚蓝的天空中,无拘无束地挥洒开来的金黄色,一直铺到视力所及的,远远耸立的柏树山,中间有轮廓分明的建筑,随风摇曳的树木,河流,车辆,行色闲暇的人。这样的清晨,很难让生活在四川盆地的我不会产生嫉妒之意,难以想象,这也是海子的德令哈,当他遇到它时,竟是“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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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看见一个仿古建筑,就是海子诗歌陈列馆。大门紧闭,一把黄铜质地的旧锁横陈于门环之上。也许是来得有点早,我有点沮丧。大门两侧,书写着诗人吉狄马加的一副楹联:“几个人尘世结缘,一首诗天堂花开”。

陈列馆的侧面的河边,矗立着据说以昆仑石为材质的碑林,上面镌刻着海子的诗歌。我在这里停留许久,人们总是说:一座城市的记忆,很多时候是由诗人来构成的。比如,说到成都,就会想到杜甫草堂,说到俄国圣彼得堡,就会想到普希金。现在,就在这座他路过,曾在他的诗歌中被想象过的城市,海子终究得到德令哈非常华丽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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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站在《九月》石碑的旁边。那块石头天然带着一种秋天的肌理。就个人而言,我非常喜欢这首诗,尽管它已经被人们解析得如此通透,饱和,但当我读到:“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明月如镜, 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那些关于远方的草原,风,明月,关于命运和永恒的死亡的语境,即便在最后有所克制的抽离,依然会让我感到一种深沉的痛苦充盈心中。

我顽固的认为:诗歌应该属于诗人个体的经验,天才诗人的痛苦,在于他们总是先人一步的看到未知的命运,灵魂在前行,肉体却跟不上,他们用诗歌的形式把这种割裂的痛苦展示给我们,试图启迪这个世界,让我们在他们词句之中,找到足够的空隙来隐藏或是逃避这些痛苦,要知道,最深层的爱和感知,都是痛苦的,当这些痛苦延展到了极致,在某一个临界点,辉煌的作品出来了,天才诗人的死亡也就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在这一片精心呈放的碑林中,我却在想写诗和读诗,似乎不大适合展示于人群。就像《远方》:“那时我在远方/那时我自由而贫穷/这些不能触摸的,姐妹/这些不能触摸的,血/这些不能触摸的,远方的幸福/远方的幸福是多么痛苦”。是的,当我们借着诗人的痛苦,在众目睽睽下宣泄自己的痛苦,就像附着在灵魂之上的寄生兽,无论多么珍贵的情感,就几乎像一个笑话。

海子的德令哈,以及德令哈的两个海子

1988年6月,海子第二次坐火车前往西藏,在德令哈短暂停留,写了这首短诗《日记》(又名《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而这座高原小城,也因为这首诗,让诗人海子成为了它的一部分:“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此时,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第一次接触到这首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形下。然而,我记得这些诗句,就像当年懵懂无知的少年的我,第一次真切意识到生命中充盈着无法选择的甜蜜与绝望时,所能拥有的期待与忧伤。

大多数评论家把“姐姐”泛化成一种完美的,温暖的,超脱于生死的意象。我却宁愿把她物化成集体的形象。作为一个诗人,一个注定为美和形而上的精神而死的人,甜蜜与绝望痛痛快快的到来岂不更好?时时为意象所累的痛苦岂不是最大的痛苦?

回到现实,海子诗中的姐姐是一位女诗人。海子第一次去西藏时遇见了她,爱上了她,如飞蛾投火般不能自拔。当然,这种不平等的爱恋注定以悲剧结束,在爱中,海子的生命没有出路,在诗歌中,海子同样找不到思想的出路,诗内诗外,这种绝望的重合,或许是导致海子自杀的一个重要原因。

海子的德令哈,以及德令哈的两个海子

从海子的诗句回到这座城市,时值八月,凉风习习,城市干燥而安静。走在行人不多的街上,海子诗中那些象征性的具象,他的高原,太阳、麦子、雨水、青铜、以及他的爱情与死亡,似乎都漂浮在城市的上空,它们在德令哈都能轻易地找到,它们又和德令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就在那个属于诗歌和理想主义的时代,据说有这样的轶闻:海子曾走进昌平一家饭馆,他对饭馆老板说:“我给大家朗诵我的诗,你们能不能给我酒喝?”饭馆老板回答他:“我可以给你酒喝,但你别在这儿朗诵。”。若干年后,天堂里的诗人,会不会知道自己曾因为一首诗,被一个容纳了无数的饭馆的城市,赋加了很多奇幻的想象。

不发一言的走着,想着,笑着,我的眼泪却要流了下来。

海子的德令哈,以及德令哈的两个海子

离开德令哈,车窗外是无尽的戈壁,晴空万里,大地茫茫,盐碱地上倔强地生长着成团成簇的红柳,梭梭草,骆驼刺,有一些小小的水洼,小群的牛羊散落其中。

40几公里后,高速公路的左侧,出现了一片蓝色的水域。德令哈的母亲河巴音河,在蜿蜒曲折流过200多公里后,形成了一大一小,一淡一咸两个水域相通的湖泊,可鲁克海和托素海。它们就像两块熠熠闪亮的宝镜,镶嵌在茫茫的怀头他拉草原之中。

海子的德令哈,以及德令哈的两个海子

把湖泊称做海,最早出现在蒙古人的口中,“海子”的意思是大海遗留在高原上的孩子。我不知道海子的这个笔名与之是否有关,海子(1964一1989),原名查海生,安徽省安庆人,15岁时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2年大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

我在蓝色的海子边流连,正午炙热而明亮的阳光下,沉沦于黑暗中的海子却从未复活。

“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我突然领悟到,在海子的诗歌中,丰收与腐败的循环往复,死亡与重生从未分离,似乎只有经过死亡,生命意义才能完全发挥,命运将被战胜,生者能够得到鼓励与应许。

海子的德令哈,以及德令哈的两个海子

我觉得,创作和理解诗歌,一向被认为需要“天赋”,无疑海子最不缺乏的就是这种“天赋”。纯粹、简单、偏执、倔强、敏感、奋不顾身,有时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有着异于常人的感觉。在他的身上,预言性的、启示性的东西不断堆积,生动的,真实的死亡意识和死亡景象,需要一个像海一样的宣泄,存留之地,可惜,他用灵魂唤醒了大众,却最终失去了自己。

海子的德令哈,以及德令哈的两个海子

水色清澈,无遮无拦的可鲁克海,芦苇茂盛,偶有水鸟倏然掠过湖面,烟波浩淼,呈水天一色。蓦然想起海子最“有名”的诗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同行的朋友,也喜欢海子的诗,我问她:“现在,假如你第一次读海子诗歌就是这首,你会怎样?”。她很肯定的说:“我会读不下去,也许我会错过他。”。

是啊,假设第一次邂逅到的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样的句子,想来也不会打动我的,当然我们也没有任何预感,有一天这句子将以一种奇怪方式的泛滥成灾。

此诗写于海子卧轨自杀前两个月。也许那个时候的海子,才是真正属于太阳的,在他的幻想之路上,一片明亮,温暖得发烫,就像高原的阳光,充满了力量,而痛苦也更加深沉。像一次回光返照的排演,一个孤独的童话。而后来的人,都不会拒绝这阳光的力量,更愿意相信那些表面上的浮华。

海子的德令哈,以及德令哈的两个海子

托素海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远远看去,平静的湖面凝固了一般的静寂,就连阵风吹起的波纹,也令人感觉很有些“黏涩”,就像那些海子那些凝固在时光里的诗歌,三十年过去,在梨花体,老干体,小清新,新古风轮番表演的当代诗坛,他和他那个年代的诗歌没有被人们遗忘,也不会有更多的改变。

也许,这个世界没有变好,也没有更加糟糕,本质上与三十年前还是一样。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还好,籍着这样的诗句,我们还能走在真实的大地和真实的天空之间,还能走过海子的德令哈,走过德令哈的两个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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