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满仓又看了看名单，高兴地说道，别说这两天你这老家伙可真没少办事呀，请了这么多人。一边数着上头的人数一边扭头看着老杨头笑说，八大光棍八大姑娘还差三对儿，棒子花姐儿也差一两对儿，秧歌齐全了，八骏马等孩子们放假了就能请到，你可真办了大事了。

老杨头得意地点点头。

谷满仓看完了单子问老杨头，好事说完了，说说你的难肠事吧。

老杨头把手里的烟头在鞋底子上掐灭了扔在地上，又拿起瓶子喝了一口酒，才慢慢地对谷满仓说，乔大爷病了。

啥？谷满仓吃了一惊，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地问道，是啥时候的事情？我咋不知道呢？病得咋样了？

老杨头苦笑一声，接着说，我就知道你得跳起来。我也是昨儿晚间才知道的——老爷子昨天上大沟里给马饮水时摔冰溜子上了，下午就让他儿子乔贵福送县里医院了，现在啥样我还不知道呢。

谷满仓长叹了一口气，摸摸脑门子说，屋漏偏赶上阴雨天，这老爷子咋就这么不小心呢，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加上老头一大把年纪，没个三两月的估摸着回不来了。

老杨头叹着气说，谁说不是呢。

谷满仓摊开双手说，这下抓瞎了，正月十三的灯官老爷，正月十四后三天的胖婆娘谁来演。

老杨头说，咱俩村子里老人也不少，就找不出来一个能演的？

谷满仓低头想了想，抬头苦笑着说，除了他真没人能演。你想想这十来年灯官老爷和胖婆娘谁还演过？那一大段说辞，那些规矩谁还能懂——除了他，没第二个人会的！

经他这么一说，老杨头也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么多年看社火光看热闹了，只知道每次都是乔大爷的灯官老爷和胖婆娘演得好，扮得真，但为什么演得好扮得真却从没想过。也从来没想过别人来演是个啥样儿。就好像吃了一辈子洋芋，只知道它好吃还能填饱肚子，却从来没想过为啥它这么好吃。总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既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总是老天安排的，也用不着去想了。

两个人都没话，坐在那里你一口我一口对着瓶子喝着酒。倒是旁边的花母牛了无心事，美美地啃了一阵探花树，可能觉得索然无味，又把头伸到旁边一株早已干枯的芍药花上，用舌头舔着枯枝上的雪。谷满仓带出来的大黄狗撵着几只落在院子里的麻雀，一会儿跑到东厢房，一会又跑到西厢房，忙得不亦乐乎。

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照得房顶上的白雪发出刺眼的亮光，靠近屋檐的积雪被晒得融成了水，一滴一滴顺着檐瓦掉落在地上，嘀嘀嗒嗒响个不停。

沉默了好一会儿，谷满仓突然扭头问老杨头，你知道咱村社火的来头不？

老杨头愣怔了一下，半天没明白谷满仓的话，撇嘴一乐说，我一天就知道饿了吃馒头，困了找枕头，你说的啥来头不清楚。不过听说咱村的社火跟个啥皇帝有牵连，哑巴子是社火里头最大的神祇，那几天全部角儿都得听他的，包括你这个会头还有我这个庙倌儿。

谷满仓又递给老杨头一根烟，悠悠地说道，咱们村的社火是大有来头的。别说年轻人了，就是咱们这么大岁数的老人或许也没几个知道的了——明朝有个皇帝佬儿朱元璋你大概是听说过的。

老杨头点点头，表示听说过。

谷满仓接着说，皇帝佬儿没了，得把皇位传给大儿子，可大儿子命不好，比他老子先走了一步。得，朱元璋没招了，死后把皇帝传给了孙子，叫朱允炆。这个朱允炆是个好皇帝，对咱老百姓也好。可好人没好命，皇帝没当几年，他远在北京的四爸——也就是朱元璋的老四儿子不干了，凭啥你分家当把大头给了孙子，把我这个当儿子的撂在北方不管不顾。于是在北京起了兵，造了侄儿皇帝的反。

老杨头听得来了兴头，聚精会神地听着，手里的烟头快烧着手指头了都没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