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净的蓝,清澈的蓝,这样地将潋滟波光直映入你心底的蓝,这样的温润若玉忍不住想盈盈在握、舒怀相拥的蓝,这将人整个裹住温柔熨贴、又阔大无垠的蓝,摄人心魄直击五脏六腑的蓝——青海湖,做了999个梦,跑了9999里地,此刻,终置身于你蓝色无垠的怀抱。五色经幡在玛尼堆上在夏风中鼓荡起红黄蓝绿,高高的雕像吉祥四瑞(白象猴子白兔鸽子)周遭相机的“喀喳”声此起彼伏,聚集了很多“到此一游”的人们。离开家到这儿,也就三天的时间,却好似已有了很多的日子,的确,飞行的刹那,已然越过千山万水。沿着金色沙滩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安静一点再安静一点,就是这儿了,抱着双膝坐在静得逸心的阔大无垠的湖水边,任心在湖水与白云间舒啊放的——
01
“心一动,眼就热了,春草绿得大慈大悲”。——仓央嘉措
想起,那日,在高原的坝上,与那轻盈、安静又大气的美人党氏相遇,她为我们提供着方便是那样的自然,却又一句没问我们姓甚名谁,甚至都没问我们从哪里来往哪儿去,那么文雅那么沉静地笑着,那么自然那么宽厚地任我们随便地在她洁净的小院里转着再拿出相机拍着。甚至,我在那偏房里看到那具褐色棺木,油亮亮的(我在那文章里没有写进去),她微笑着说,这也是她的房子,将来。那么风轻云淡地说着,好似说的是天空的一朵白云或是院里的一簇油菜花。八十六个年轮的风霜雨雪花开花落,是岁月的沉淀赐予她如蓝天般的阔大还是青藏高原的旷达成就她的如此从容?
还想起前一阵我采访并让我感动,海丰农场的见证人与守望者田先生。从国民党将军的公子到儿童教养所的“游童”,从十三岁做首长的通讯员到成长为农场的管理者,从父亲分别后的一声嘱托记好日记,从十二岁时每日每天一直记到今日。当分别四十年生死茫茫的父亲,他从床下面拖出那只装满了日记本的小木箱,见着那日日、月月、年年儿子坎坎坷坷牵挂思念的生命记载,老父亲与他抱头痛哭……这位经历了失父丧母、胼手胝足在那片盐碱地上风霜雨雪六十年的老人,认真地对我说:人来到这世上一遭不容易,生活真好,活着真好。
是的,是的,心有多阔,天地就有多阔,心中有美好,看见的就是花香鸟语。一如眼前这青海湖水,湖水蓝得大慈大悲。有波光潋滟也有冰封千里,有锦绣阳光也有阴霾密布。但都是生命的礼物,都是有滋有味的岁月与人生。世界上,美丽与美好在本质上甚至在外在的显现上有惊人的相似,宽厚大气,宁静从容。一如眼前这波光粼粼的青海湖水。
02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仓央嘉措
想起,早晨邂逅的灵鸟斑头雁。我看那队列整齐稳键傲然的斑头雁,我看那相亲相爱缠缠绵绵的斑头雁,我看那领着自己的孩子收养着别人家孩子的斑头雁妈妈,那若湖水般的阔大胸怀;我看一方不在了另一方凄鸣哀号永不再嫁(娶)的斑头雁,那对爱情的无比忠贞;我更看到那共御强敌的斑头雁,那齐心协力的阵势令人震撼。这具有神性的鸟啊,令人对尘世间发生的许许多多心生惭愧,对人性中存在的琐屑与卑劣声声叹息。见多了,恨的心是有的,但,恨又如何?还是只能叹息。
想起那年秋夜,在大纵湖湖面上坐着船儿看星星。当遮住苍穹的无边天幕已被秋风完完全全地掀开,高远深邃的夜露出了她宝石蓝圣母般纯净的面容。多少多少密密麻麻的星星啊!闪闪烁烁、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地映亮着乡村的古老与湖面的沉寂,洒在小船上每个人的眼底心中——那一刻,你看见每人的眼中都满是凝澈的清辉, “天上有一颗星,地上就有一个人”,星子每一点闪耀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吗?每一次隐没都喻示着一个人的消亡吗?生命之短暂和宇宙之无限,生命的限定原比一颗星儿的生灭更加短暂,在这广远清明的星空下,只觉得所有起伏纠结的羁绊、所有琐琐碎碎的烦恼都在这星光下溶化消解……
蓝天铺陈在湖里,白云漫卷在湖里。这是云和水亲吻的地方,这是人与蓝天可以相拥的地方,这是鲜花与牛羊一起微笑的地方。与这样的青海湖相遇,是与一种开阔博大相遇。两亿多年的青海湖,见证了一方阔土的沧海桑田,也看透了多少鲜活诡谲的人事过往?眼前,青海湖,已是风轻云淡。生活、生命,情也罢、爱也罢,烦也罢、恼也罢都是生命赐予的礼物呢,有哪一桩是闲事?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也对,也不对。
03
“我放下过天,放下过地,却从未放下过你”。——仓央嘉措
想到海心山一年出湖一次的僧尼。那青海湖湖心的那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十六位僧尼将女人的四季全部交付给寂寥宁静的晨钟暮鼓,信仰如此坚定,诵经无比虔诚。爱不要了,情不要了,亲不要了,红尘不要了。是爱不在所以不要?是情还在,所以放弃?这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一种是无望而放弃,一种是拥有而撒手。从六十多岁海心山莲花庵的住持西尼王毛,到从四川跑来的女大学生再到那十三岁的僧尼女童,从对尘世的绝望到绕着青海湖历时七个月“五体投地”的一步一长叩,再到历时三年多的长叩至拉萨大昭寺的虔诚。从母亲身旁撒娇的女孩,到视风花雪月如如不动,时时日日吟诵着“奄叭里麻里洪”。按着教规,她们一年只有一次出湖的机会,当青海湖冰封数日的那一日,她们牵着自己侍养的牦牛,去附近的县城备足一年的生活日用品,在傍晚的时候,在空蒙苍穹的冰湖上回岛,一列褚红色长袍的身影漫漫……这些放下尘世一切的女子,如此,为人生提供着别样的版本,作着另样的诠释。
我做不到。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似纯真爱情一般澄蓝至心间的湖水,与白云蓝天依依相拥出地老天荒。这样的况味,令人思念,这样的景致,柔肠万千。忍不住拿起了手机,想着告诉你:我在青海湖边,我爱你。其实,又何止在湖水边,这一路走来,在塔尔寺,燃亮油灯,那盏盏灯花间,许下的愿中有你;那寺间的菩提树间,高原阳光下晶莹剔透的叶片间,看见的是你;现在这青海湖水的漾漾波光间,看到的,依然是你。其实又何止是这一路?这么多岁月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太阳起月儿升星星闪烁,心与心的交流、情与情的相依、爱与爱的交融,生命中的地久天长。知道自己是个易感更重情的人,也知道自己是什么都可以放下,唯独真情真爱是放不下的人。
我放下过天放下过地,从未放下过你。与你相遇,是生命中的大美。一如与这青海湖相遇。
04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仓央嘉措
魂牵梦萦青海湖一如喜欢仓央嘉措的诗。其实,念着青海湖,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情诗走红以前的事了。活佛仓央嘉措的情诗走红,缘自于那部电影的走红。但面对这浩渺又温润的澈蓝,脑海里还是想着,那诸神将世界托付给了他,他却只想要回他自己的活佛,那徘徊在宗教与尘世之间的情圣,那身着红色僧袍的诗人面对这湖水曾独自长吟:白色的野鹤啊/请借给我飞翔的本领;我不会飞到远处/只到理塘(青海湖)作片刻的停留……这吟着诗的年轻达赖就这样,在蓝天白云下一步一步沿着自己的预言,将二十五岁的生命走进了这青海湖水?
这是个很真的人,即使转世灵童的光环闪耀在他的身上。他说:我是不是可以不受比丘戒?让我还俗吧。他说,我是不是可以去喜欢那个女孩子?那个云卓仙女?他唱:住在布达拉宫时,我是僧人仓央嘉措;游荡在拉萨的街头,我是荡子宕桑旺波。他吟:夜里去会情人,黎明天降大雪,还有什么秘密,雪地足印明白……仓央嘉措不要黄金不要宝石不要高高的活佛位置,只是要自由,要爱情,要做最本真的自己。可是,自由的代价太高,向一个制度叛逆,其成本何其昂贵?人生,当你不按那命定的路径走,你遇到的往往是想不到的险恶,甚至,得付出你的余生或是一生,自古如此。纵观世界,从东方到西方。上下五千年,不自由毋宁死的先行者比比皆是。于是,他从高高的活佛座上下来,在拉藏汗士兵的押送下,吟着自由的心,吟着自由的诗,与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一一告别,将二十五岁的青春,一个活佛的生命,走进了青海湖水。
青海湖边,不断地看到朝圣者,一步一个长头,沿着青海湖虔诚地五体投地,双手双膝上都套着护毡,绕着这周长360公里的青海大湖。曾经,为写情诗、当垆喝酒、挚爱女人的仓央嘉措是真、假活佛,藏史上不无纷争。但在这些朝圣者的心里,仓央嘉措是他们的六世达赖永远的活佛,藏族永恒的诗人。
“这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遇”。
是的,又有谁,修得了来世?
如此,今生今世,所有的相遇相逢,都是生命,只有一次的生命的宝贵赐予,都得以真心真情将此高高地托起。
感谢生命,感谢上苍,我的爱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还有,我的文字,我们得以相遇。
这一世,已然越过千山万水,却又都近在眼前恍若昨日。山一程水一程,云一程雨一程,彼时只感漫长,此时却觉瞬间。这么多年,也就好似几天;这么几天,譬如,坐这湖水半个时辰,却又似走过千山万水。
真的呀,这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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