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启章
在我的老家湟中西堡镇葛家寨,初九到十二是耍社火的日子。白天耍社火,晚上唱“眉户”戏,耍杂耍。据老人们讲,老家早在清朝光绪年间就购置了戏箱并组建了眉户戏班子,常唱的折子戏有《辕门斩子》《林冲卖刀》《李彦贵卖水》《亲家母打架》《烙碗计》等。后来,一股从外地窜来的土匪路经老家去塔尔寺时顺手烧掉了戏箱,焚毁了小鳌山上的佛殿,戏也就停演了,直到民国三十年才又慢慢地恢复演出。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后老家又成立了新的戏班子,主要以唱革命现代戏为主,辅助唱点旧戏,但依旧唱不了全本戏。当年戏班子里出名的戏娃子有李启华、赵生刚、葛治业、刘庆邦、安世杰、张满满、柳贺祖、柳告祖等人,也有个把女人。以前,由于老家的眉户戏不按规矩唱,有时信口胡编,张口乱唱,因此,外庄人就这样谝:“葛家寨的眉户永不排,十二晚上猛出来。十三晚上没人唱,十四晚上抢不上。”
20世纪六七十年代,老家的社火在湟中是非常有名气的。社火里的女跷跟别处完全不同,即女跷的高低尺寸一律是2.4尺,不能有高有低,长短不一,且“腿”上穿着套裤,“脚”上穿着“三寸金莲”的鞋,上身再裹些绫罗绸缎,飘飘荡荡,浑身上下根本就看不出是踩着木头跷子的,倒见一个个妙龄女郎随着鼓点的敲击在那里舞之蹈之,恰似风摆杨柳,婀娜多姿,曼妙无穷。年年装扮的人物有穆桂英、樊梨花、白蛇、青蛇、梁红玉等巾帼英雄及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男跷一般不限高,但也不能离奇地高。装扮有武松、林冲、唐僧师徒、杨宗保、鲁智深、八洞神仙等经典小说和神话传说里面的人物,但绝少有反面角色。再后来,又添加了杨子荣、李玉和、白毛女、江姐、李铁梅和众多的工农兵形象,营造了革命化、现代化的氛围,人物形象威武挺拔,豪气凛然。最近几年,有不少的女娃子也踩起了高跷,婷婷袅袅,婀娜多姿,给老家的社火增添了又一抹亮色。社火唱词、唱腔也有别于他乡。唢呐的音调更是一绝,现在街面上播放的一些唢呐曲调基本上都是录自老家的,常吹的曲调有《大开门》《小开门》《雁落沙滩》《方四娘》《白鹦哥》等。作为老家的一员,每每听到那些调子神情就格外感奋,思乡之情也就油然而生。唢呐匠一茬接一茬,源源不断,早先比较出名的有柳芳祖、李生玉、韩德寿、肖德寿等。现在很红的好几个唢呐匠都很年轻,悟性强,眼界高,思路宽,赶得上时髦。他们到啥场合就吹啥调调,对当下流行的一些歌曲,信手拈来,任意吹奏。
社火队里有两条龙,一条青龙,一条黄龙。黄龙是公龙,代表下庄。青龙是母龙,代表上庄。
所有的社火“身子”(装扮者)装扮停当后,一律先汇聚到寨门里头的戏台前亮相,自古以来就这样,然后再按约定俗成的规矩上村里一场,下村里一场地耍,从不违规。最后的一天还得到戏台前卸妆,散场。以前穷,一到耍社火的日子里,“会头家”们就背上背篼,提上口袋挨门逐户去收馍馍给“身子”当午饭,最奢侈的也就是装上几个土暖锅给主要的人物吃。
如今耍社火不收馍馍了,一律要票票,庄子大,人口多,筹集的钱数非常可观。中午饭也不再啃干馍馍,喝白开水,一律炒菜,吃面条,喝饮料。筹集来的钱花不完就置办服装,所以现在老家的社火更有看头了。前些年的正月十五,时常被上调到鲁沙尔物资交流会上去耍。
晚上除了唱眉户戏外,还有舞龙、舞狮、杂耍,通常叫做“黑社火”。白天里踩跷子的“身子”晚上就不踩了,在地上可劲儿扭。以前没有电灯照亮龙身的时候,聪明的“会头家”就弄来许多大萝卜一刀两截做成“萝卜灯”,里头灌上猪油,放上几个小拇指粗细的棉花捻子,点着了整条龙倒也光光亮亮的,漂亮。龙舞到半档里,“萝卜灯”里没油了,火灭了,舞龙者就高声大喊:“黄龙点蜡!”“青龙点蜡!”。换上新的“萝卜灯”后再接着舞,挟着风,裹着火,威不可挡。早些年因为村里穷买不起狮子头就自己扎,用铁丝,很重,一般力气小的人就根本舞不起来。下庄里有个叫李发泰的人,膀大腰圆,力大无穷,每年舞狮子头就非他莫属,硕大的狮子头在他的手里简直就像孩童在耍弄玩具,根本不费劲。据说我爷爷也扎过狮子头,非常精巧,好看,也很轻,至今仍在乡邻们的口中相传。
杂耍的内容和形式就很多了,有“胖婆娘”“拉花姐儿”“吐长面”“卖凉面”“硬娃娃拜年”等,当然更少不了插科打诨的哑巴儿。其中最有趣的是“硬娃娃拜年”。它的表演形式是这样的:表演者使劲儿穿衣裳,能穿多少就穿多少,直到不能再穿圆得像个大油桶。然后,再将一根木棍穿在两个袖筒里,这样人就像被钉在了十字架上,直楞楞地。硬娃娃每走上十来步就喊一声:“给阿舅拜年了!”“给舅母拜年了!”,然后直挺挺地,悬悬地往前仆倒下去,“轰”一声,活像放翻了一棵低矮的大树。第二天,有人问他,昨晚一跤一跤摔得不疼吗?他神情坦然,口气轻松地回答:“你说疼不?那阵儿就不是我了,叫神提上耍弄着呗,疼是啥就不知道。”
凡是社火队必定有哑巴儿。哑巴儿的来历传说是这样的:据传古代有一个国家灭亡了,国王没办法逃出城去就想了个妙招召集群臣装扮社火,国王自己扮成哑巴儿逃出了城廓,由此以后哑巴儿就成了整个社火队里最大的“身子”。一旦装扮了哑巴儿,不卸妆全天就不能说话,即使见了自己的父母亲也不例外。按规矩,一个社火队里最多也就一两个哑巴儿,起个维持场子,插科打诨,招惹观众发笑,活跃现场气氛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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