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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享丨远去的藏毯与远去的草原

编辑:青唐小将军 时间:2021-03-27 16:43:47 来源:西北特产网

思享丨远去的藏毯与远去的草原

文|余婷婷(方塘传媒特约作者)

当我站在青海湖边的冬牧场上,再也看不到蒙古包、牧民的马匹。草原辽阔,近处金黄、浅杏色带,远处是碧蓝的湖水,一望无垠,温厚而坦荡,也单调而寂静。那种寂静,是万籁俱寂的,仿佛能听见几十公里外,一只水鸟的咳嗽,草海潮动时,能吸附一切近在咫尺的声音。游牧文明,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草原的灵魂,也随之枯萎了。

思享丨远去的藏毯与远去的草原

加牙藏毯的兴衰,不过是马背上民族的命运的一个注脚。

从西宁到拉萨,青藏公路翻过的第一座山,有个很婉约的名字——日月山。车行至山脚下,仰望两座乳房状的山丘,并不觉得巍峨。但是,在中国自然地理上,日月山是一条非常重要的分界线,它位于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的交汇处。站在山顶俯瞰,东侧阡陌良田,一派江南的风光,而西侧草原辽阔,牛羊点缀,一幅塞外图景——日月山也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分界线。

在青海人心中,它还有更沉甸甸的寓意。日月山在唐朝叫赤岭,远望如焰火,近看如染血,土石皆赤。赤岭是中原通往西域的“交马”隘口,中原与吐蕃使臣需在此换乘对方的马,方可踏入异域。贞观十五年正月,一支浩荡的送亲队伍,护送着文成公主远嫁西藏,过日月山,在此中转。公主在山顶支起帐篷,在故乡做最后的一梦。回首不见长安,西望一片苍凉。“过了日月山,两眼泪不干。”就如同“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一去一万里,总有个分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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湟中县的加牙村,离日月山数十公里,是青藏高原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村庄,唯一特别的,大概是过往的村民中,有戴着回族的白帽子的、裹着面纱的,也有穿着藏袍的,显示小小的加牙村是一个多民族聚集的村落。这个小村里,曾生产了青海4000多平方公里的草原上牧民的马垫、寺院里大部分的卡垫、柱毯,以及部分骆驼背垫,沿着日月山古道,销往青海湖草原、祁连山草原乃至藏区。

杨永良是村子里唯一还坚持手工织藏毯的人。离他家不远,有一段黄土垒成的残垣,现已做了一户人家的院墙。如果他不提,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一段明朝就存在的城墙。残破的墙体靠着一个牛棚,一株不知名的树丛墙里长出来,把崎岖的枝桠伸向湛蓝的天空。杨永良告诉我,在村子不远处,还保留着加牙村的边界墙。

在明朝的时候,加牙村是屯兵的重镇,驻军建立了城墙和边墙——一墙隔开游牧民族与农耕汉民族。数百年风浸雨蚀,边界墙已毁坏过半。但正因为如此,加牙村成为藏、汉、蒙、回等多民族文化交汇、融合的地方。

杨永良的先祖,就是明代从金陵随军迁过来的匠人。他们没有想到,江南的织造技艺,会在青藏高原生根发芽,最终自成体系,形成独特的藏毯编织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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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家里挂着一张没有卖出去的藏毯,那是用在马背上的,他特地织上了牧民们喜欢的图案,多数是蒙古族和藏族人,大量使用明亮的蓝色、绿色、红色。过段时间他准备拆了,裁剪成两张卡垫,来旅游的人或许会考虑购买。这几年,杨永良很少织马背上的垫子,那些从前是卖给骑马放牧的人。

游牧人的大半生是在马背上度过的,马是他们最重要的工具,所以牧民养马勤谨,喂食精细,爱马尽心,待马良善。饰马更不惜重金,有金饰、铜饰,珠玉联翩。刺绣毛毡,覆盖马背,鞍镫衔铃,皆用金铜。为适应逐水草放牧,游牧人居住于帐幕穹庐,庐幕内,并不简陋,中立擎天柱,内挂刺绣壁毡,内外陈设,清洁端庄。他们是加牙藏毯的主要顾客。他们对华丽的加牙藏毯,需求量极大。

杨永良记得父亲跟他提过,从前的加牙村几乎人人织藏毯,当地流传着俗语:“姑娘嫁到加牙里,不捻线你干啥哩。”青藏高原地域偏远,社会的变更总是慢内地一拍。1980年代,他还亲身经历了一次加牙藏毯的小阳春。经历了“文革”之后,藏毯可以光明正大的生产,彼时的青海湖草原、祁连山草原、玉树、果洛草原,仍有大量的骑马放牧的牧民,他们对藏毯的需求极大,杨家的订单络绎不绝,农闲时期便日夜不闲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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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者列维.斯特劳斯写过一本书,叫《野性思维》。他用大量的调查资料论证一个观点:各个地区的民族都有自成体系的空间认知模式,他们借助的并非抽象的现代地理概念,而是每个人在他熟悉的环境里走路、采集、追捕猎物的具体经验。

杨永良的心中,也有自己的地图,哪里是属于牧民的,哪里生活着回族人,谁家的马匹长得更健壮,他一度认为这些是理所应当的,坚不可摧的定律,毕竟,汉文化与青海的民族文化之间冲突与平衡的拉锯,已经持续了几千年了。

然而,这一次文化入侵,以及这种文化的巨大的同化力量,是他们从未想过的。人类终于用技术和科学征服了草原,逐水草而居成为往事。青海辽阔的草原不再属于马、牧民。一条条公路、铁路迅速的在青藏高原蔓延,旅游的人、投资的人蜂拥而至,牛、羊急剧减少,游牧转为畜牧。当然,还有更深层的变化,这包括社会结构、认知体系、情感归属等。

加牙藏毯就这样被裹挟着,在市场迅速的萎缩走向凋敝。当然,他所见的凋敝,远不止祖辈传下来的生计,而是青海广袤的草原上传统的习俗、生活方式、乃至宗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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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难用简单的优劣来区分两种文明,对一部分人而言,草原是故乡,是心灵的居所,骨子里流淌着游牧文明的血。旅居台湾的蒙古诗人席慕容,对草原和游牧文明有着执着的眷恋,她称之为原乡,暮年仍在苦苦追寻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她曾不无哀伤的写道:

在戈壁之南

东起大兴安岭

西到阴山和贺兰

几千年的记忆在此截断

无论是苍狼还是苍鹰

都已经

失去了大地也失去了天空

只剩下

那还在惶急地呼啸的

天上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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