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格尔木
坐上去拉萨的火车,期待的小鸟儿便飞出了心窝。想去巍峨的布达拉宫,想去神秘的大昭寺,想看滚滚的拉萨河,想看大美林芝、诱人的那木错、挑战身体极限的阿里……
然而,期待的小鸟又有一个恐惧,怕心跳加快、气喘如牛,怕高原反应的头晕和失眠缠住飞翔的翅膀。
为了让期待的小鸟战胜高山缺氧,进藏前一个周,我就吃开了据说对预防高原反应有特效的红景天胶囊,并特意选择由西宁坐火车进藏,人为地增加了一个适应过程。在西宁期间,听说日月山的高度与拉萨差不多,专门前往测试反应,感觉无虞,才决定上青藏线。因为在这之前,脑子里装的尽是谁谁到拉萨一出机场便栽了跟头、住进医院之类的负面信息。
青藏高原的景色果然美极了。框进车窗的每一个镜头都像一幅美丽的风景画:湛蓝的天空,悠悠的云朵,绿的草原,黑的牦牛,白的羊群,盛开着的油菜花,还有那挥动着鞭儿似在歌唱的姑娘,那远眺与蓝天一色的湖水……
青藏高原景色
真是个美景时光短,车到格尔木,我却浑然不知。
此时,太阳正在西下,仿佛向烧得通红、像深化了的黄金似的山口飘落。山边迤逦着几块白丝条般的云彩,涂上一层晚霞,宛如鲜艳夺目的彩缎,血红、琥珀、绛紫,装饰着碧蓝的天空,和青山绿水媲美,映衬出高原的风光。我问自己,那个可怕的高原反应该来了吧?当火车再驱动时,车厢里忽然出现了“哧-哧-”的声音。原来,火车上有专门的氧气阀,一过格尔木便全部打开了,也意味着从这里开始,旅客正一步步走向高原。不知咋的,有了氧气保驾,心中一直挥之不去的不安消失了,先前预想的头痛心慌、胸闷气短并没有出现。
列车沿着高峻的世界屋脊飞驰,昆仑山、唐古拉山,连绵的雪峰,纵横的河流,林立的冰塔,凹显的绿洲,星罗棋布的湖泊,渐次被“巨龙”甩在了身后。
唐古拉车站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矗立在风中的唐古拉无人车站。高原风在这海拔5068米的车站上劲刮,隆隆声惊醒着曾经只有鸟兽盘桓、逡巡的荒原,大山依旧是亘古的沉默。透过白色小平房的窗户,或可窥见房间里的自动操作台上显示屏闪烁着亮光,红绿线、蓝红亮点告诉世界,线路现正处于安全、有序运行状态。
列车响起了鸣笛,是向这个无人值守却忠实承担着保障路线平安的小站表示敬意?还是向它临时话别?或许兼而有之。
夜幕中的那曲
午夜时分,火车到达那曲。因停留时间较长,旅客纷纷下车观看高原夜色。
那曲,藏语中意为“黑河”,整个地区在唐古拉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和冈底斯山脉怀抱之中,西边的达尔果雪山,东边的布吉雪山,形似两头猛狮,守护着这块宝地。
那曲草原
夜幕中的那曲,星月交辉。放眼望去,成百上千的帐篷,构成了一座奇异壮观的城市,犹如碧波上大朵大朵的白莲开放。帐蓬之外,篝火片片,依稀可见,男男女女围成一个个圆圈,按顺时针方向绕圈歌舞。男唱女应,女唱男合,且歌且舞,歌舞一体。男舞豪放潇洒,铿锵有力;女舞轻柔含蓄,婀娜多姿。或许是夜空中声波传递远的缘故,歌声直飘到海拔4513米的站台上。
常走青藏线经商的李先生热心介绍说,帐蓬群是由散处在那曲草原上的藏民汇集而成的。每年的藏历7月中旬,是藏北的黄金季节,一年一度的赛马节在这里举行,观光群众、各业商贩、嘉宾游客纷纷云集而来。夏日的那曲草原,一幅由蓝天、白云、彩虹、牛羊和绿色织就的锦缎画,人们在这里会尽享大自然的美妙。那曲赛马会驰名中外,它融这片草原上的政治、经济、文化、人情风俗为一体,是藏北沟通外部世界的一扇窗口,集中体现了这个民族奋发向上的进取精神和发展商品经济的强烈愿望。
那曲赛马节
最能吸引人的是骑马拣哈达。骁勇的骑手们在飞奔的骏马上俯身拾起一条条洁白的哈达,淋漓尽致地展现了高超绝伦的骑技。群马奔腾是赛马会的高潮,那情景极为壮观,扣人心弦。穿红着绿的牧童,跨着骏马,从十公里外的起点开始,向着初升的红日,争先恐后奔驰而来。人群中的呐喊声、助威声响彻云霄。拔河、摔跤、举石头则是牧民们显示力量的壮举,令人情不自禁地为牧民们力拔千斤的雄风所折服,为这个粗犷剽悍的民族而喝彩。赛马会上还要表演“羌姆”,这种宗教艺术从神秘的庙门走向赛马会,成为了一枝独具风采的奇葩。
李先生绘声绘色的描述,将四座带进了赛马会,带向了篝火旁,我的思绪小鸟儿抑制不住飞出了车窗。“呀拉索——”,仿佛听到了歌声在风中游走。呵,多美的草原,多美的草原夜色!
可可西里
可可西里,多好听的名字。一听名字就令人心驰神往。然而,在我的期待里,更诱人的却是这个被各国学者和专家称为“生命的禁区”的地方,在天地间自由地活泼泼生长着的精灵:成群的野马,珍贵的藏羚羊,还有鹿、藏野驴、野牦牛甚至狼和熊。我希望他们先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或在悠然觅食,或在撒欢、争斗、嬉戏甚至交配,然后消失在远方……
可可西里藏羚羊
月亮还挂在天上,晨光尚在灰色中,期待的小鸟儿促使我瞪大眼睛看着车窗外的沟坎谷壑,试图辨认视野中的黑糊糊是不是期盼的它们。
太阳光营造的朝霞映红了大地,视野渐渐开阔,小鸟儿更加激动了。
嗬,今儿个运气不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黑家伙。野牦牛,藏野驴?还是笨笨熊?可惜有点远。
可可西里藏野驴
待按下照相机快门,只留下了几个黑点。遗憾!那是什么?一只,两只,共有五六只,不,那儿还一只,身着红褐色、土黄色的它们,悠闲地啃着草,呼吸着可可西里清晨的空气。
是藏羚羊么?没错,这就是被称为“可可西里的骄傲”的藏羚羊,一种中国青藏高原特有的珍稀动物。早已准备好了的摄像机,准确地将它们摄进了镜头。不过,我心里有一种不甘,确切地说是期待,期待着数量更多一些的它们再次出现。这并不只是一种得陇望蜀的贪心,更出自对这个古老特种生存环境的忧虑。
从山峰中跃出来的太阳,让天地瞬间更加开阔了,也揭开了可可西里羞涩的面纱,示人以惊艳的盛装、撩人的风情:蓝天和大地的色彩对比强烈,空气透明度很高,一切看起来都很清晰,在距离上给人以错觉,感觉好像不在地球上。这片位于西藏西北部的地方 ,平均海拔5000米,除了高山、湖泊、草原和野生动物,几乎荒无人烟。恰恰因为无人,才成就了一个巨大的天然野生动物园。
可可西里荒原与野蛮同生长
然而,自从看过陆川的《可可西里》之后,我在关注可可西里大美的同时,也听到了可怕的枪声,听到了偷猎者的罪恶杀戮,听见了小藏羚羊凄惨的哀鸣。有资料说,1990年青藏高原约有藏羚羊100万只,到了1995年,便锐减到了7.5万只,近几年无人再看到集群数量超过2000头的羚羊群,这个古老的特种正在走向灭绝的边缘。
我趴在车窗口上,眼巴巴地往外看着,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痛,我知道这并非是高原反应,而是一种作为人类的羞耻。人啊人,你本应是藏羚羊的朋友,为何竟成了它的最大天敌?面对那可爱的活泼泼的小精灵,你怎么下得了狠心下得去手?难道你不知道当得生存在这个地球上的野生动植物陷入困境的时候,最大的受害者将是人类自己?
可是,我是谁,我该去问谁?面对像书一样翻过去了藏羚羊身影,我茫然了。
当雄路上的朝圣者
“十里不同天,一天不同季。”用这个说法来描写藏区的天气变化,再恰当不过了。
列车刚进入当雄界,天便下起了大雨,远山、河流,统统锁到了雨幕中,车窗前一片矇眬。不大工夫,过了一座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缕缕白云依着黛青色山壁横向飘移,飞天壁画似的。
雪山、藏房、寺庙、碉楼、羊群构成了一幅画
与白云纯然一色的羊群散布在绿茸茸的山坡上,仿佛是从白云里坠落下来的一颗颗露珠,羊群下绿意渐浓的草地上是黑色的牦牛,牛之黑与羊之白各成阵势,比照分明。阳光照耀中,车窗视野可及的藏房、寺庙、碉楼、尼玛堆,松散地座落在草原上;飘舞着的经幡、开放着的格桑花、藏房烟囟上的饮烟、公路骑摩托车的藏民,处处清晰能见,构成了一幅藏区特有的风景画。
一片乌云在列车前方流动,忽然又下起了冰雹。冰粒滚在地上,落在河流里,肯定也砸在列车上。公路上没有往来的汽车,却有一个影子在动。那是什么?我用相机拉近,原来是一位身着藏袍的妇女,她张开双臂,合什,伏身,屈膝,额头点地,一动接一动地匍匐前行,不知她来自哪儿,不知她翻越了多少山岭,不知她已经匍匐了多远的路,但我能猜想到,她此行的目的地肯定是那木错,她要去那儿朝圣,还上她内心里的愿望。
圣湖纳木错
纳木错,在蒙语中称作“腾格里海”,是天湖的意思。它依偎在当雄境内终年积雪的念青唐古拉山脚下,是西藏高原第一大湖,面积1920平方公里,湖面海拔4718米,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型湖泊。那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每年都有来自青海、甘肃、四川、云南、西藏各地的佛教徒到此转经朝拜,也吸引着众多的中外旅游者前来游历。
列车飞驰而过,衣着褴褛的藏族妇女在冰雹中用身体丈量大地的身影,却刻进了我的脑海里。不知她还要匍匐多少天才能亲吻她心中的神湖,但我相信,一个拥有着信仰的人,心中就有一颗种子一颗有生命的种子,只要种子还在,希望就在;希望在,就会聚合生命的力量,义无反顾地前行,最终走进自己的梦想。
朝圣路上
在青海塔尔寺,我见过一些同样的朝圣者,他们个个的神态是那样郑重,叩拜是那样虔诚那样一丝不苟,仿佛金色的梦和幸福就在前方。从他们身边走过,我猛然想,一个人不能没有信仰,一个民族不能没有共有精神家园,倘若“中国梦”如是成为我们整个中华民族的坚定理想和信念,哪该多好?哪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当惊世界殊”的伟大力量?!
神奇的天路
列车穿过青藏铁路最后一座隧道——羊八井一号隧道,飞出全长3345米被称为“世界屋脊第一长隧”的黑暗,眼前一片耀眼的光明。我知道,距离目的地拉萨只有80公里了。
青藏线羊八井站
此刻,列车广播又响起了韩红那首令人百听不厌的《天路》:“黄昏我站在高高的山岗,看那铁路修到我家乡,一条条巨龙翻山越岭,为雪域高原送来安康。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把人间的温暖送到边疆。从此山不再高路不再漫长,各族儿女欢聚一堂……”
青藏线的确是一条“天路”。格尔木至拉萨1142公里的路程,海拔4000米以上路段就有960公里,翻越唐古拉山的铁路最高处海拔5072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铁路,也是世界上穿越冻土区最长的铁路。座落在海拔4905米上的风火山隧道,雄居世界冻土隧道高峰之巅;全长1686米的昆仑山隧道,名冠世界高原冻土隧道长度之最;全长11.7公里的清水河大桥,是世界最长的高原冻土铁路桥……从空中鸟瞰,青藏线宛若一条游龙,飞舞于世界屋脊。
列车经过青藏线第一座隧道时,我有意识作了记数,记着记着,越记越多,大概在一百二十几时,因为拍照峡谷景色,忘了继续而中断。查了一下资料方知,全线计有隧道430座,总长340多公里,还有近千座桥梁,总长一百公里。据此,如其说青藏线“像一条巨龙翻山越岭”,倒不如说是“穿山越岭”。将歌曲中那个“翻”字改成“穿”字,似乎更准确、更形象。
青藏线列车
我曾在工程兵部队当过教导员,特等功臣、筑路英雄韦江歌所在的“劈山开路先锋连”就在我的营队里。尽管我没能赶上1950年奋战二郎山的光荣,可我却深知“二郞山精神”就是开山劈岭、穿山凿石,就是战高寒、战缺氧、流汗流血、挑战生命极限。尽管时光流转、条件已非昨日,但在世界屋脊上修铁路,需要攻克“高寒缺氧、多年冻土、生态脆弱”三大世界性难题,其艰苦程度同样难以想象。正是基于这个认识铺垫,让我对高原隧道更有着特殊的敬畏,我仿佛看到了隧道工程指挥者坚守岗位那红肿的眼睛,看到了在昆仑山地震时冲进隧道与塌方作抗争的班长身影,看到了隧道中接过孩子的电话就忍不住流泪的母亲脸庞……
谁说牺牲奉献是军人、战士的专用词?十万筑路大军同样用“艰苦不怕苦,缺氧不缺精神,风暴强意志更强,海拔高追求更高”的牺牲奉献精神,用军人的要求、战士的姿态,历时五年,创造了“可与长城媲美的伟大工程”,创造了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修建高原铁路的人间奇迹,将挑战极限、勇创一流的精神镌刻在地球之巅,激荡于江河之源,感动了中国,震撼着世界。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两千年前的屈夫子,留下了脚踏祥云游览昆仑的梦想。“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1935年,长征中的中央红军翻越岷山,面对如海的雪峰,毛泽东写下了《念奴娇.昆仑》,抒发了改造中国与世界的理想和抱负。
青藏高原上的铁路桥
而今,作为人民共和国的后来人,有幸乘坐上飞驰于雪域高原的列车走一趟青藏线,于云端中感受古老而现代的昆仑文化,完全拜筑路大军所赐。正是他们的无私奉献,才使得包括我在内的成千上万的游客梦想成真。也正因为走上了青藏线,丈量了中华民族的精神海拔,才对“天路”有了更加深刻的解读,更使得我由衷地赞叹、感佩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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