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1935年9月,作者刘梅青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考察青海湖周边历史人文情况。他们乘着马车徜徉于高原藏区,原始的游牧生活在作者眼中充满诗情画意。青海湖畔四个废旧城垣诉说着汉藏民族的交流与融合,海心山神庙和二郎剑的传说吸引着来往的行人,橡皮山上暴风雪的袭击也没能阻挡作者前行的脚步。
帐房中听雨、写日记
9月9日。半夜里人声乱嚷,说是雨来了,朦胧中听见风呼呼地吹着,雨簌簌地落着,狗吠、马嘶,俨似夜里的乡村有军队来骚扰一般。冷风由帐房脚下蹿进来,赶忙裹紧被,蒙住头,半明不暗的灯笼,映得帐房中的一切都模模模糊糊的。
坐在炉子边煮茶的三个人,1937
天明了,雨还是不停。看帐房里,锣锅、火袋、鞍鞯、壶碗,以及牛粪(牛粪是帐房地方的唯一燃料)等类的东西,堆积了个七零八乱。手枪柄上,一只燃烧烬的洋烛好像向上垂的冰箸一般。脚户披着他的红褐子马褂,蹲在站房门上拴什么。帐房顶上,雨点很分明的响着,是一种特有的风味,独自坐起来,悄悄的领略了一回,便搬过洋蜡箱子来,开始写日记。
天上雨下着,地下水流着,居然在露天地里煽着火皮袋,冒雨煮起茶来,真也算得是番地里特有的情形了。雨时大时小,天色也倏(shū )明倏暗,究竟何时开霁,令人无法捉摸。
青海湖畔四个废旧城垣
饭后雨停了,于是收拾起程,所过仍是平原草野。走不多时又见一座城,据引路的番子说,昨天见的名将军城,这座名黑城子,日久年远,也不知是何时的建筑物了。过了倒淌河,有一片极平坦极青茂的草地,大家纵马跑了一阵,十分畅快。又过一道草岭,海色更亲切了。又前走一程,便看见海水了,不由得高声欢呼,很想一步跳到海前,海东南有一海耳,附近有很多的牛羊群和水鸟。我们到了扎帐房的地方,问了水草如何,便住下休息。
海水有如靛染,上连天际,海滨有高地一方,引路的说:“这原是一座小城,番名叫曹个加拉,就是海头汗庄的意思。”他又指着海耳东的西山下说:“那边也有一座小城,番名叫做切吉加拉。当初曾有过一位好官,相传已300多年了。这两座城和将军城、黑城子是同时修的。”如此推来,这些城大概是明代的建筑。证以明代喜好修城,与明代城墙的方式都属可信。远望了一回,便下来喝茶。不多时,驼子都赶到了,于是支搭帐房,布置一切。
青海湖畔,民国
休息了一会儿,看天色还早,于是相将(相伴)着,带上望远镜到水滨去玩。隰地(xí,低湿的地方)软而有水,绕了不少的泥洼,又经过一岭石沙,才是水滨。海浪虽不大,却是怒涛拍岸,很有声势。水澄清,石子历历可见,味道很咸,颇难喝。对面山色模糊,我坐在海水之旁,对着浪花,远餐山秀。一时心境的旷放,连说也说不上来了。这里气压计是2820米,气温为华氏54度(12℃)。
回来时,日已压山了。番子们有的送了粪来,有的送了奶子和羊来。顺便招呼了他们的男女来听留声机,他们都听得摇头吐舌,看样子像是莫名其妙。天晚了还没有吃饭,他们还是要求着唱(即放),应许他们明天再唱,他们方才散去,一天的事情完了,一天也就过去了。
青海湖畔游牧生活画卷
藏区游牧的少女,庄学本摄 1936
9月10日。早晨起来,披了外衣独自去看早涛,青海湖更清了许多,涛声澎湃中夹杂着几声久远的雁唳,这是想不到在海滨能够听见的;听见雁鸣,却又找不到雁在何处,真有一种悠远而神妙的况味。回望帐房的周围,都是牦牛和羊群;帐房里冒着白烟,有几个番子骑着马赶马,番妇们在挤牛奶,小孩和小姑娘则周身除过发辫以外,只上身穿一件光板皮袄,露水湿到膝下,问他还说不冷。这看是一幅少见的游牧时代的晨景,我于无意间领略了。
早饭后,驮子先走,我们又给欢子唱了几片“洋戏”,散了些铜子,方才启程。马蹄悉莎(作响),伴着水声澎湃,行行重行行,望着不知道的目的地前进。
海心山上神庙和二郎剑的传说
据当地人说,青海有五大河流流入,五河为:乌哈渠、乌哈阿连渠、伊格连渠、莫大黑莫渠、日赫木渠。乌哈渠在海西北(俗称海尾),大如黄河,为入海第一大河。日赫木渠,汉名倒淌河,源出日月山,因向西流,故名倒淌。其他细流入海者,相传有120道,不知确否。附近有盐海一处发白色,但不知其名。
青海湖畔海神庙,1935
走了不远,引路的人便说,若再往前走,便找不到帐房住,因为千卜录(藏族部落。是青海农牧区交界处)的百姓,现在都搬下来了,大家商议了一回,便决定住在附近山下的帐房跟前。刚到山坡,便望见海心山,远看大如一座古陵,据说山有两三处,上有小庙几座,僧人三五名,每年于海水结冰后出来一次,把全年的食粮买进去,便整年不再出来。诚心许愿的人,也由于冬天去朝山的,一去约需三天的路程。若遇大风冰破,就很危险。
海西南有沙堤伸入,俗名二郎锏(今作剑)。相传为当年二郎神与沉香子打仗,二郎想从海东到海西去,遂撒沙为路,恰巧遇见了西王母说:“你能成功吗?”一句话道破了玄机,锏遂仅成了一段,约有半里路宽,三四里路长。如今则是钓鱼的人,用作出入的道路。
山行忽然遇到暴风雪
帐房,民国
9月11日。夜里,天半阴着。几朵黑云送来一阵微雨,山风又与海涛,助了不少的声势。
脚夫们放马的放马,煮羊肉的煮羊肉,几乎又是整夜不睡。少见多怪的狗,不住的汪汪的叫。夜里起来看了一回北斗,北斗被云遮了,一堆炉火照着五座帐房,在这寂静的海滨之夜,倒也有趣。早晨起来时,饭已熟了。饭后,抜起帐房,登高过山,为避免瘴气,每人吸着一只烟卷。半山里望海,又亲切了许多,但海心山却更远了。
这山即地理上的文博塞时加山(今称橡皮山),直译有黑顶山的意思,山阴灌木丛生,傍路旁一条小河,野草满地。石蹬在山荆中,一不留心便被挂住衣裳。坡度很陡,路面又砾埆,实在难走,山阴风冷,霎时,水汽结为冰霰坠地作响。我们都下马来,拉住马尾前进,走了一会,忽而狂风大雪扑面打来,回头望青海,只是茫茫一片了。行众隐现在白雪纷纷的山道中,前后离开半里多远。好歹上到山顶,阳山里雪声又响起了。
休息了一会儿,看气压计已升到3400米,气温是华氏42度。一转山坡,雪便停了,下山的道路泥滑,大家下马步行,直到山麓。
1935年《新亚细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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