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捕捉岩羊

2015年夏，我独游可可西里昆仑垭口，巧遇牧羊老汉。其人年逾花甲，面纹如菊，羊皮坎肩破草帽，双臂如枯树之根，手摇羊皮酒囊呼我：何方驴友？与我老人家共酌一壶“闷倒驴”（草原烈酒），岂不乐哉？

老人不凡，我遂笑曰：有酒无肴，何乐之有？老人说：这有何难。摘下破草帽朝着天空一摇，一声尖利的呼哨撮口而出，声如铜磬，直入九霄。忽听一声滴哩哩鹰啼，一朵黑云倏然落下。原来是一只雄健金雕。

老人摇着酒囊对金雕说：有酒无肴，朋友不乐。雕儿弄肴去。金雕短啼一声，豁然而去。须臾长空中一声滴哩哩雕鸣，一只野兔砰然落地。老人说：酒肴来了。你捡柴我生火，烧酒就烤兔，岂不快活。

昆仑垭口外是千里荒原。此地位于格尔木市南100多公里处。垭口东西两侧是玉虚峰和玉仙峰，两山海拔6000多米，冰峰凛然，高插云天，传说是两位女神的化身。

头戴破草帽的老牧民

饮酒时，老人为我解疑：年轻时，我喜驯雕助我放羊并捉狼猎狐。方才应声落地者即禁猎前我驯的最后一雕。而捉兔之雕乃先雕之侣。我大奇。老人边喝边说金雕情侣之事，听得我叫奇不绝。

★雌雕择婿，重能耐不重颜值

老人倒我一旅行杯烈酒后，左手烤兔腿右手羊皮酒囊，边喝边讲起金雕传奇——

禽鸟择偶一重声音二重颜值。雌鸟择偶，第一要“听其声”。雄鸟要有清亮婉转的声音，雌鸟要未见其容，先闻其声。雄鸟一叫，雌鸟听着声音很美，有磁性，有引力，抗不住诱惑，必然向着声音接近。第二步“观其容”。你不见公鸡、鸳鸯甚至许多雄鸟都华羽美服吗？那是专门吸引雌鸟眼球的。有美声再有美颜，哪个雌鸟不动心？所以，雌鸟躲在暗处一看，公鸟不仅声音美妙，而且颜值漂亮——身材魁梧，趾高气扬，立即芳心所属，情侣即成。

喝酒的老牧民。

但，唯金雕与众鸟不同。金雕公母的羽毛肤色几乎一般无二，最特殊的是雌雕比公雕雄健，所以，公雕根本无法以颜值吸引雌雕。

雄雕声音只比雌雕洪亮那么一点点。所以，一般飞禽是公鸟先发声吸引雌鸟前来听它歌唱，看它身材容貌。但金雕却是由雌雕先发出邀请声音，吸引雄雕前来相亲。然后，雌雕稳坐山头峭岩最高处，俯瞰着雄雕前来“相亲”的表演。

★雌雕首看雄雕的猎捕能力

雌雕在万里长空发出滴哩哩的“招亲令”后，不久就会有若干只雄雕翩然飞来。此时你若看到那座山头前有几只金雕在盘旋，那就是金雕的招亲大会正在此地进行。

金雕的领地意识极强，一只金雕的领地一百多平方公里。它要经常在自己的领地上空盘旋翱翔。

金雕腾飞。

第一，金雕翱翔为宣示主权：此地是我金雕所有，擅入者后果严重。第二，金雕翱翔为保护领地。若有金雕闯入，必须立即驱逐。驱逐不听，就是一场空战，不杀个人仰马翻，雕翎凋落决不罢休。第三，金雕翱翔是为了猎捕。金雕的猎捕活动的第一步必须盘旋在高空，发现猎物后，才能进行空中袭击。

唯独金雕招亲大会时，可以八方雄雕俱来，而且来之不拒，多多益善。然而，凡是求亲的雄雕必须当场展示才艺。视野之内，无论是山上的雪豹、岩羊，地上的狼狐羚羊黄羊，你必须当场猎获，以获得预选资格。一击不成立即自我淘汰。雌雕允许你停留在表演区继续观摩。选亲大会结束，即请滚蛋。

所以，雕界的成语是：八雕相亲，各显其能。当然，谁能猎到猛兽、巨兽，谁肯定会受到众雕的爱戴，雌雕的垂青。

金雕猎捕狐狸

★雌雕二看雄雕是否能吃苦

老汉说：雌雕选婿比之皇家公主招亲严格得多。花言巧语的话雌雕不喜欢，画饼充饥的话雌雕不愿听，山盟海誓的话雌雕不爱听。像当今电视上那些描眉画唇的娘娘腔公子哥儿，雌雕半眼都不屑看。雌雕考婿有三飞：

第一，在暴雨中飞行。鸟类最怕打湿羽毛。一旦羽毛湿透，飞行倍加困难。所以飞禽遇雨则止，遇雨则躲。但雌雕偏不，一旦暴风雨来到，相亲的雌雕会带头扎进暴雨展翅高飞，有时是冒着雷霆，追着闪电飞。这一考验太过残酷，有的雄雕被暴风雨拍到地上，再也飞不起来，有的则被雷电击中，丧生自然。唯有少数的雄雕能飞到最后。

金雕展翅，翱翔万里。

第二，逆风飞行。凡数飞禽，逆风飞行者少之又少。因为逆风飞行实在费劲。但是雌雕招婿，必有逆风飞行的考试科目。雌雕会逆风飞行到定点等你。规定的时间内没有到达，就必然被淘汰了。

第三，暗夜飞行。禽鸟都有夜盲症，除了猫头鹰等夜枭。金雕的眼睛和人的差不多大小，尽管视力是人眼的多少倍，但是它照样不能适应夜色。因而必须夜伏昼行。雌雕招婿的这一关就是，黄昏飞行。一翅子飞它几百里，越飞越黑，看你雄雕是否能准确地飞到指定地点。雌雕就在那里等着呢！

★雌雕要看雄雕是否有建巢能力

金雕回巢。

老汉说：儿子在城里打工定居找对象时，都要老人出钱帮他买楼房。没有楼房姑娘说啥不给他做老婆。雌雕和现在的姑娘不同，从来不进雄雕预备好的雕巢，无论雕巢多么华丽。

雌雕考验雄雕的最后一关是看你是否会建巢。建巢第一是选址：是建在悬崖峭壁上？还是建在参天大树上？雕巢是否避风、朝阳、险峻，能防兽害？这一切，都是雄雕的必答题。

建巢第二关是选材。雕巢是由千万根手指粗的树枝构建的。雄雕选的树枝是否结实，粗细是否相当，必须由雌雕严格检查。

建巢的第三关是构筑是否精巧。筑巢如同人类盖房子，是技术活儿。但是金雕没有工程队，所以一切靠自己动手。

两雕打架。

雄雕若是不会建巢，或者不喜欢建巢，那么，雌雕会毫不客气地把它赶走。

★金雕情侣，一辈子的铁翅夫妻

金雕是一夫一妻制。母雕一旦把某只雄雕选为终身伴侣，雄雕就要一辈子对雌雕忠心耿耿，不离不弃。这是金雕做夫妻的基本原则。

一般的巢穴，都是金雕夫妻共同构筑完成。一旦新巢建成，母雕产卵后，夫妻轮流孵化。幼雕出壳后，也由金雕夫妻轮流捕食，共同喂养。

老汉说：他驯养的最后一只金雕是从雕巢下捡的弃雕。弃雕，是被雕丢弃的孩子。但弃雕并非幼雕的父母所为，而是同巢的兄弟姐妹排挤而出。幼雕出生后就展开残酷的竞争，争吃争喝争住，如果一旦缺食，就会互相残杀，吞食战败的同巢兄弟姐妹充饥。

金雕回巢。

不缺吃喝的幼雕就要开展激烈的窝里斗，体弱的幼雕会被强壮者拱出巢外。命大的摔不死，或者没被其他天敌吃掉。运气不好的会一下子摔死，或者被其他天敌吃掉。奇怪的是，老雕回巢发现幼雕少了，并不寻找。

老汉说：我驯雕半生，自然知道如何喂养小雕，先用羊奶灌要死的幼雕，接着喂以碎肉。小雕长大后只跟着我打了一年猎。禁猎后又跟我放了一年羊——金雕牧羊比牧羊狗好使，只要看到羊离群，它一翅子掠过去，啪啪两翅膀，比人的巴掌都厉害，瞎跑的羊立刻吓得回群，再不敢乱跑。

后来，政府说金雕是国家一类保护动物，不准个人饲养，我才把它放飞。可是如今十多年了，此雕并不离我牧场。捉兔子的雄雕，就是它精心选择又历经考验的称心丈夫。

牧羊老汉

★老汉问我：金雕奇也不奇

老汉的金雕故事讲完，一羊皮囊烈酒喝光，一只烤兔啃得只剩骨头架子。老汉醉眼朦胧，手指玉虚峰和玉仙峰说：昆仑乃中华“万山之祖”。毛主席曾经高吟“横空出世，莽昆仑，阅遍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昆仑山自古有神仙驻跸，世界华人来昆仑山朝圣者年年络绎不绝。金雕乃昆仑之精灵，难道不奇乎，不神乎，不仙乎？

我放浪大笑：来昆仑游，不羡神不羡仙，只慕金雕情侣。遂成《金雕铁侣》小文。（作者简介：王天祥，高级记者、作家，出版长篇小说等各种专著42部，撰写电视剧200多集，创作历史、文化、风光、纪实等专题电视片数十部，在各类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发表网络文章千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