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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希国|祁连纪行

作者: 时间:2023-02-22 15:00:33 浏览量:

祁连纪行

刘希国

站在卓尔山上眺望

七月,我在祁连。来到祁连,朋友说,该去看看卓尔山。司机载着我沿山路爬行,一番蜿蜒曲折后,便到了卓尔山风景区。

卓尔山的景色出乎我的意料:有奇山,有丹霞,有四季不凋的松柏,有连绵数里的烟岚,有如织的人流,有梦里梦外的祁连山落日夕阳……

原以为闭塞之地只是些寒山瘦水、矮草野花,激不起什么游山的情趣。然而一下车,便鬼使神差地向北匆匆走去。此时,站在空廓的停车场上,映入眼际的是逶迤而过的八宝河,像牧羊人的腰带盘绕在祁连山中。也许这就是前定和缘分。一个人和一条河不期而遇,冥冥中早有神祇的安排。我相信,八宝河两岸有神:一个男神和一位女神。男神栖没在牛心山雪峰,巍峨雄奇,飘逸而有力;女神就仙居在卓尔山,长裙曳地,美若金花。神的魂漂在水上,那是蓝色的岚,那是潋滟的波,那是若隐若现的天光云影。

其实,对祁连山的想象就源于八宝河,而对八宝河的想象就源于神话里美丽的宗姆玛釉玛和英武刚健的阿米东索。神话上说,八宝河像一条白色的哈达环绕在祁连山脚下,汇聚成一片浩瀚的蓝色湖泽。山下碧水浩茫,雪峰倒映,水鸟展翅翱翔;山上奇峰悬瀑,奇花异草烂漫蓬勃。幽蓝的天空像高原的海子,清幽神奇。龙界的公主宗姆玛釉玛在八宝河岸边行走,窈窕的身影掠过青荇与水藻,初绽的金露梅、银露梅映亮了她不胜娇羞的面庞。而当她登上祁连云岫的时候,肩膀上落满了红蜻蜓蓝蝴蝶的翅膀,以及琼玉般晶莹的雪花。突然,她面前走过一位骑马而过的翩翩男子。那匹马,纯白的皮毛,黄金的络头,五彩的马辔。她呆住了。时间和距离于他们而言就是个谎言。一场美丽的邂逅便定个在某场黄昏的雨里。此后,宗姆玛釉玛不顾父母的反对,与阿米东索一次又一次歇落在雪山和湖泽。他们甘愿领受天谴,让如水如雾地倾慕缠绕心头,不离不弃。最终,他们为爱付出了代价。女神化作了卓尔山,男神变成了牛心山。他们在曲水叮咚的八宝河两岸深情对望。他们或喁喁私语,或仰望茫茫苍穹,或俯瞰众仙的影子袅袅婷婷地从烟波浩渺的水面上走过。虽说爱路迢迢,但心却相依。秀丽的卓尔山,崔嵬的牛心雪峰,都在时空里旋转。日月旋转,星空旋转,山川旋转。祁连子民在宗姆玛釉玛和阿米东索的怀抱里幸福安康。

几千年或亿万斯年过去了,跟星空一起旋转的还有文字。许许多多的达官贵胄,黎庶僧尼,词客诗侣,经过八宝河时,希望能在此地觅到男神和女神黄昏的相逢,遇到祁连山脚下那场浪漫的紫色小雨。然而,除了他们带着各自的经卷诗文、凭古幽怀、旅途疲惫、语词的意象、饮酒的对句、吟诗的浩叹,带着离别与无尽惆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找到。

祁连,临水而居的地方。一座卓尔山,像天一般辽远苍茫,浩荡深邃,令人神往。土地没有变,石头依旧深藏着水的记忆。树木与野草,花朵和绿叶,仍然在眺望远古的神话,八宝河仍在坚韧地吟唱幸福的歌谣。八宝河尽头,永远留下一个神话无尽的结尾,供人想象和凭吊。

站在卓尔山上,还可以看到许多游客顺着木质栈道拾级而上,上山与下山的人摩肩接踵,两边空阔地是叫买的商贩,地方特色的酸奶、奶茶,各种熟食,非常诱人。放眼四望,南北的万千雪峰狰狞,上摩云天,无数苍崖云树,环抱日月。白云层叠,罡风烈烈,鹰隼扶摇长天,雪豹啸鸣山腰。蝴蝶翻飞,山雀展翅。仰首即见云岫,紫岚氤氲弥漫;俯身可睹野花,灿若云霞锦绣。南北夹峙,溪水中流。腰带似的公路盘盘漫漫,游向天际。一山崖落下瀑布,清净明澈,叮咚如抚琴弦。空谷幽深,唯有天籁淡淡;栈道弯弯,但闻鸟语啾啾。一霎时,我陶醉在卓尔山中。

山坡上,两边盛开的金露梅银露梅,傲放的粉团花野刺玫,金黄的菜花,凝露的青苔,令人心旷神怡。路沿山势曲折盘绕,凉风习习,薄雾层层。等攀上西夏烽火台遗址,便觉白云栖落双肩,山岚扑入怀中。遥望西南,天地苍茫,扪参历井,偃仰啸歌,热饮奶茶,远离尘世喧嚣,神山天境已现。魂魄安然自由,心若云朵花蕊,随风而去,融入洪莽。天境祁连,美景无限!

亘古岁月,时光茫茫。坐在烽火台前。眼中似乎幻化出这样一种场景。两队人马,披甲戴盔,手执长枪,身跨骏马,高声呼喊着冲杀,顿时山河失色,风唳鹰飞,绵绵不绝,阴气森森,直贯天穹。最终杀伐停息,山河复归岑寂。百姓安居乐业,人马繁衍生息。我想,在琐碎的工作暇余,能停留甚至栖住在某个山洞,白天行于幽幽谷底,脚踩乱石,头顶青岚,或听神鹿呦呦,或唱故园山歌;或暂歇于老柏古松之下,凝望天穹,心骛八极;或吟风弄月,或煮酒赋诗。其情其景,一定会令凡夫俗子望峰息心,超然物外。夜晚时分,悬崖壁立,古木参天,岩羊受惊而动,雪线冰川与星月辉映。这是最好的诗人画家都无法吟唱绘描的自然之诗。陶醉在卓尔山中,陶醉在天境祁连。我想,即使在冬天,卓尔山也是美的。洒飘雪花,卓尔山一袭银装,素洁高古,俨然天外仙子。

站在卓尔山上,我看见了石碓苍古,经幡飘举,写满咒语和祷词的风马旗在荒寒的西风中瑟瑟作响,仿佛是神的手语。默念或冥想,怅望或凝思,但凡与尘世有关的思维活动,都在刹那间消遁。内心被一朵云、一片雪花、一条小溪占领,成为神的殿堂。我的面前站立的不再是悬崖和云岫,不再是白垩纪遗留下的冰川残痕以及比帝王还孤独的雪峰云杉,万物皆呈现出空明澄澈的灵性。比如石头、沙粒、尘土、落叶,还有旱獭、蝴蝶、鸟群、雪豹、星星和月亮,它们都带着安静明亮的生命气息,从幽深的峡谷间飞升或沉落,照亮了我的精神世界。

站在卓尔山上,起风了。苍碧的松柏涌着波浪,野茫茫一片。顺着风,我看见南面遥远又切近的牛心雪峰,有云朵升起,悠悠地靠近雪山,飞向天空。有点小雨,迷蒙舒适。在水之湄,我看见一对白色的山羊悠悠地饮水,它们长须飘风,静静地张望,然后低下头似在思悟,最后朝我笑一笑,静静地离开了。

站在卓尔山上,我并不需要什么话语或思想,只需要眺望凝视迷蒙如梦的卓尔山,眺望远去的岁月,像一棵劲松,真实地存在于另一时空,将纯白如雪的思念,摇落进八宝河亘古不变的记忆。

有雪山作背景,卓尔山寂然苍古。下山时,坐在车内,我依然一遍遍张望卓尔山,张望雪峰白云,我的魂魄显然是留在了这里。再见,卓尔山;再见,天境祁连。

岁月风雨中的阿柔大寺

我从遥远的山北走来,不经意间,仿佛应了神灵的召唤,我的步子便落进了阿柔大寺。

黄昏里,远处雪峰的剪影依旧巍峨。苍崖铁树清晰可辨。近处的牦牛意犹未尽地爬在草地上反刍草料,一张张大嘴仿佛一盘盘古老的石磨,细心咀嚼悠长的岁月。

很安静,没有一丝罡风。

山门静静地开着。从庄严的门洞里望去,偶尔出现几个僧人的身影,他们没有表情,却盈满暖暖的善意。僧人合手在胸前,嘴里喃喃着通天密语,然后引着我们前行。一进门,他们便转身隐去,不见了踪影。从门里可以看见墙外的古松,虬枝横空,宛若神灵的手势,为我们指示未来的路径。当一只脚迈上石阶的瞬间,内心突然就变得安静澄明。有几个游人,很寂寥。还有几个藏民在转动经筒,那是一种诵经的方式。咣啷几圈转过去,灵魂中便有了佛的警戒或偈语。祷告、忏悔、救赎、敬仰,以及今生来世的幸福与痛苦,都在十指的拨动下,得到了圆满谕示。

阿柔大寺的建筑沿长满青草的坡地展开,呈梯形分布。每天早晨,阳光从山峦或云杉中间飘落下来,照亮了所有的重檐回廊和幽深的佛殿。所有的窗子都陆续打开,让金箔似的光点随意飞翔、回旋直至降落。那个时段,经幢、法器、唐卡以及僧侣的影子,都被涂上了明亮的光芒,就连阴暗中的灰尘碎屑,也有了斑斑点点的黄金色彩,在不断的飘荡飞舞中获得了生命的希望和憧憬。

而此时,黄昏,我站在大殿的一个角落,仔细注视喇嘛们的辩经姿态,倾听嗡嗡喁喁的声音,恍然置身于另一个时空----阳光。酥油灯。跳跃的影子。人骨制成的法号。智者的目光与心声。加持后长久的沉默。一朵雪花和一座雪山。此岸到彼岸的距离。冥想者。金刚心印。宗教记忆……这里是一个意象纷繁错杂的话语世界,时间和空间被颠覆或解构,并赋予了新的定义。譬如再生,譬如轮回,譬如肉体与灵魂,如何结构,如何转换,都属于神秘的命题。也许一切无解,才有了亘古永恒。

光线愈来愈暗淡。在阿柔大寺,我想的不仅仅是这些,我留意的绝不仅仅是这些辉煌高大古色古香的建筑。当我从淡蓝的月光底下绕廊而行,身后的蝴蝶与蜻蜓,早移过了诵经台上的一排排青石。我踩过的石阶后面紧跟着又有人踩过,我许过的愿另一个人又许了一遍。在甬道两旁能看见细碎的青梗举着更加细碎的黄花,沿着石缝盛开。它们无比宁静的模样,仿佛从来没有被人目睹过。

据说六世达赖索南嘉措来到阿柔寺布教,传播黄教的真谛,而那一年祁连雪峰虹影闪闪,佛光中尽显西方极乐世界。不过,我在寺庙里并未找到有关索南嘉措的任何线索,倒是发现了一条山溪。清澈的溪水绕过大殿汩汩流淌,水波过处,倒映着佛塔红墙,一些无名的黄花紧贴水湄,做聆听状,像是回应上师遥远的低语。我知道,在佛的世界里,万物皆有神性,包括一粒沙、一片雪、一个七星瓢虫、一朵静静开放的野花。

阿柔大寺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八宝如意塔。八座金光闪闪的塔昭示了自然的八种方向,让尘世迷路的羔羊找到回家的路。发光的事物都有比它本身更隐秘的轮廓。庙宇也有它轮回的肉身吗?一步之遥,对面的地方就是涅槃殿。我站在一棵松树的阴影里,有点恍惚。真的可以遇见吗,那个掌控我前世今生的佛陀?

据地方史志记载,五世达赖进京途径青海,阿柔部落头人请求建寺。经五世达赖批准,建成阿柔寺。后几经沧桑,初具规模。经堂,客房,茶房,僧舍都各尽其用,各类法会、仪轨都按时举行、遵承。

历史已为陈迹。寺外的松柏依然挺立,与远处的祁连山对峙。多少只鸟儿伴过它,翅膀飞动处,抖落的是寂寞的风尘。就连风雨都是过客,老和尚走了,新来的和尚燃烛、吃斋、诵经,仿佛他们都与佛祖前世有约,与木鱼、钟声前世有约,与这里的山水、树木、白云有约。

黄昏来临。山门外,阴云沉沉。一会儿,斜风带着细雨静悄悄飘过祁连山幽深的峡谷和阿柔大寺。不远处,牛心山峰顶白云缭绕,宛若神灵出世,独立苍茫。八宝河从我面前流过,水影波动,烟气迷蒙。我已穿过寺庙的风,坐回车里,走向归程。归处,自是灯红酒绿的等候……

烽火台前的遐想

顺着卓尔山的木质栈道盘桓而上,到山顶便看见一座烽火台赫然矗立在面前。

史载,公元1227年,成吉思汗率蒙古大军剑指中原,西夏末代王夏末主带领西夏军民在祁连山修筑了四座烽火台,以抵御蒙古铁骑的入侵。卓尔山烽火台即是复制当年旧貌重新建造的。西夏烽火台深蕴着西夏人民刀光剑影的峥嵘历史。

可以想见,经过近千年风雨侵蚀,原来高大的墙垣坍圮了,角楼塌了,在西风流云之下,烽火台慢慢变成了废墟或尘土,随着岁月的递嬗,烽火台的名字也被时间的霜花覆盖,渐渐沉睡于古旧发黄的史册之中,似云迷蒙,如烟漫漶。

问询了好多人,查询了些许书籍,除了众口一词的认为当年的烽火台就在卓尔山现在的位置外,其它的都不胜了了,史籍大都阙如。走近烽火台,我眼里不断闪现的是当下的景观与风物:楼房、草地、油菜花、云杉,闲散的牛羊,劳作的牧人,游览的男女,热闹的货亭,袅袅的炊烟,橘红的丹霞,翱翔的鹰鹫,还有远处的祁连山,以及栖息于山顶的白雪和云朵。我从远处走近西夏烽火台,又从当下走进遥远的过去。

近与远,总是这样令人难以捉摸。历史与我们很远,但似乎一直就藏在我们的身体里。当下,离我们很近,可我们总觉得一片虚空。我脚下的这片土地,离我如此之近,可它从远古走来,沧桑的面容里,有着青铜般的呼吸。土地已被无数次翻动过,东来西去的各方游客给它带来新的气息,也在加快它腐朽的速度。

烈烈罡风中,我眼前幻化出了这样的场景:坚固的祁连城堡中,人们骑马牧羊,自由自在。某个特定的黄昏,人们在城堡中央的草地上燃起一堆冲天的篝火,跳起狂野灵动的锅庄舞,唱着苍凉雄浑的西北歌谣。当然,观看这场歌舞盛会的除了王公大臣,还有在东面卓尔山烽火台上警戒护卫的兵士们。

那些将领,此时,头戴雉鸡雕翎,身着虎皮大氅,端坐在毛茸茸的豹皮大椅上,观看《霓裳羽衣舞》。并没有飞扬斗斝,高傲谈笑。一般情况下,将士一定身着甲胄,站在烽火台前,看着不远处在宽阔的草地上操练的士兵。的卢啸啸,铁镝声声,“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在祁连雪峰的辉映下,将士的甲盔熠熠生光。那个沧桑年月,强悍刚猛的西夏将士盘踞在祁连腹地,弯弓射雕,饮马长河,称雄八宝河两岸。

有时,我想,西夏的铁甲武士与蒙古铁骑震天的厮杀声,一定让卓尔山、牛心山的女神、男神吃惊痛心。即使战事平息,西夏人又会为了掠得或守住一片肥美的草原,为了一口口甜美甘醇的酥油奶茶,为了捍卫草原帝国的尊严,他们身跨体壮的战马,手执铁矛钢槊,左冲右突奋勇杀敌;或鹰隼般注视前方的动静,枕戈待旦。最终,好多兵士与战马倒下了,无论哪一方胜利,烽火一定染红了西北的天空。尖矛利刃锈蚀了,西夏曾经的辉煌随昊王一声长叹飘入虚冥,繁华归于沉寂。烽火台昔日的辉煌不复存在,它被时光之雪一寸寸覆盖,而这种覆盖,又让它的历史更加苍茫与厚重。

在大西北,在缈幻迷茫的远古岁月中,烽火台总是跟游牧民族相互纠缠和联系,成为后世文人不断遐想和书写的秘境。现在,烽火台修筑一新,它的过去的预警守卫功能转化为目前的旅游功能。人们站在烽火台前合影、瞭望、谈论,但更多的是沉思。他们沉思过去的战火狼烟,他们也珍惜眼前的宁静和谐。浑然感受不到草原帝国征战的气息,听不到那个马背民族遥远的历史回响。

月氏远去了,匈奴远去了,西夏远去了。故园漫漫,桑梓渐远。不知道西夏之后是谁在坚守烽火台,祁连人民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个特定年代,停留在八宝河岸边。祁连人民和旅人都唱着同一首和谐团结的歌谣。八宝河的烟云,青草花香,雪峰之上的云岫雾岚,星光月色,都溶进了每个人的血液,浸润着各自的灵魂,有什么不值得热爱珍惜呢?

那些走马灯似的民族最终隐遁于历史长河之中,去向不明。而见证过战争的烽火台却保留下来。我突然觉得,烽火台就是一个形象高大的图腾,是寄寓万民祈盼和平宁静生活理想的图腾,是一个仿佛梦一样拥有准确指向性的图腾,与它在哪里毫无关联,只与时间有关,与战争有关。

在祁连宾馆听雨

早年翻越祁连山,怀着单纯的写诗赋词的欲望。总奢想俯仰之间便可洞察天地万物的玄机。凶猛的鹰鹫鹞隼,诡异的猎豹花纹,紫色的云烟山岫,迷幻的山花蝴蝶,都是我苦苦追寻的诗文意象。

品览祁连,今年再一次成行。刚到祁连,天湛蓝,云高远。傍晚栖宿在祁连县宾馆。一开始便惊诧如此偏僻山洼竟然有这样装修精致的栖身之处。宽敞的门面,得体的布置,精神的员工,可口实惠的菜食。推开窗,看见一弯下弦月正挂在祁连山峰巅,没有风,也没有尘埃,月如菊瓣,在神灵的肩头上轻轻摇曳。临睡,楼外有什么被风刮翻的咣啷声。一会儿,兄弟说去看看,毕竟安全至上。时间久了,我才从窗口探头张望。突然,感受到了风的料峭与雨的冰冷,天空竟然飘落有着金属般质感的雨。

站在祁连宾馆宽大的窗前,对面的祁连山皓白的头颅埋入云间。它在思考什么,冥想什么,永恒之谜,没有谁给出答案。永远是超越庸常和风俗的精神气象。巍峨超拔,傲岸,孤绝,神圣,洁净。雨水顺着仿古的瓦檐滴落。我想,风扯起尘土,思绪像一阵烟倏然就飘向了扎马什乡尕大阪大队,飘向了善良淳朴的大爹大妈的农家小院。

那是一个秋日。当我到达大爹大妈家时,秋雨落着,斜斜的雨丝从祁连山那边飘过来,坠在野草和蓬蒿的叶子上,晶莹如珠,幽怨似泪。荒山。秃岭。砾石。页岩。跑来跑去的野鼠。目光忧郁的雪狐……地理场景没有改变,魁梧健硕一向乐观的二哥却因心肌梗塞与我们阴阳两隔。

遥想当初,兄弟六个,日子栖栖遑遑。春天,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给人家耕地种田;夏天,哥四个给人家放牛盖房;秋天,哥四个去给人家割草修圈;冬天,四个人又打零工。头都苦成个蒜锤儿,也只换来衣仅蔽体,饭仅果腹。苍茫的光阴流走了,流逝得没留下任何痕迹。我站立于雨中,静听雨点敲打荒野,恍惚间听到一颗呼啸的子弹从并不遥远的岁月中飞来……

没有盼到要过的好日子,大爹大妈完成了生活赋予自己的责任,先后安详的走了。生活依旧过得皱皱巴巴。九十年代末,大学毕业的五弟团结其他兄弟买下了现在建宾馆的招待所的地盘。披星戴月,绞尽脑汁,进原料,跑资金,聘师傅,定规格,约纪律,分红利。凭着勤奋诚信,终于将招待所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完美地诠释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要义。

2019年4月25日,一向精干贤良的四哥突然患病撒手人寰,我们的心田里落满了霜雨。没有征兆,没有神谕,没有准备,四哥走完了他五十四岁的人生历程。出殡那天,祁连的天空飘着鹅毛雪片,仿佛是一场荡涤天地的梨花雨,淅淅沥沥地为四哥送行。高山无言,大地含悲。一场家庭劫难,让生者一霎时苍老了容颜。

雨,弥漫天际的雨,射出洞穿萧秋的第一支箭,仍然在集结伙伴,呼啸着砸向人寰。雨,在昭示我辈,人的一生,经历春的蓬勃,夏的热烈后,必将经历秋的凋零,冬的凛冽。可是凋零来得太早,心灵的塬上早已冷雨嗖嗖。

听着潇潇冷雨,我突然觉得,四季虽然轮回,但我们不能忽略:家园返青之前,花朵隆重盛开。它们必将经历风雨的洗礼,险境的威逼,代价的付出。可他们紧紧地把风雪抱在怀里,把险境内化为前行的动力,坦然傲岸地走过一生。

雨像一支滑利的箭,还在没完没了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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