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扁都口,听秋风絮语
滕建民
风是大自然的喉咙,也是最完美的歌唱家。秋风用它的睫毛,抚平了大山的皱褶。
大自然一抬手,挥起大笔将大山,一撇一捺,祁连山出现了一个豁口,从此,天地之间,河西走廊的民乐县南端,出现了一个叫扁都口的峡谷。很早很早以前,我的祖先们称它为大斗拔谷。
秋风、黄叶。这是秋天的祁连山特有的本色。
扁都口的风,四季各有不同。如冬天坚守山野的朔风,冷酷凛冽,让人有种刺骨难耐的恐慌。春天吹来的风,虽然带着寒凉,但性情温和,透着清新的味道,一点一点湿润着山川大地。夏天飘来的风,热情奔放,它携着阵阵炎热的暑气,让山花烂漫,草地碧绿,使凤蝶起舞,山雀欢唱,满山遍野散发着迷人的香气。这秋天舞来的风,凉爽细腻,带给人的是舒心惬意和收获的喜悦。我有种感觉,扁都口的秋风不同于平原,在它的本质中有着粗犷、豪迈的率性,但也无法掩饰深藏在内心的孤独和哀伤、衰落和失望。
看那遍野渐次微黄的灌木叶片,在风中蹁跹着、舞蹈着,点缀着大山勃然的生机。“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风景怡人的扁都口,就像一幅大气恢宏的油画,让你来了就不想离开。
山坡上盛开的金露梅依旧不失艳丽,马鞭草、桦柴墩像忠诚的坚守者,听风絮语,观日升月落。绵延不绝的山峰峭壁,似乎回忆着当年发生在扁都口不同寻常的时事。
穿越时空,率性随意的狂风喧响于耳边,与嘚嘚嘚的马蹄声交织,组成了扁都口神秘的天籁。
我的同行者上山採野草莓,以分享收获的快感。我则趁着浓浓的秋意,听风轻吟,寻找岁月深处遗落在山涧谷底的灵魂,在松林草地间寻觅历史的足印。
心的向往,随时光在季节的最深处一路蔓延,站在山崖凝望,秋风用它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延绵矗立的山峰,亲吻着匍匐在地的野花小草。被国人誉为最美的227线公路,仿佛一条黑色丝带连接起了被大山阻隔的甘、青两省的交通运输。从峡谷中冲出的溪水,带着随缘而来的快乐,蹦着、跳着,嬉戏在河床里,或绕石逗乐,或隐身草丛停歇,一会湍急,一会平缓,都一并汇入了山外的童子坝河。
祁连山,在西部河西走廊的要塞通道上,肩负着不可轻视的重担和责任。当我想用心用情抒发对祁连山的深情时,它仿佛我的亲人,不用说,那草叶、石壁下涌动着我的爱和梦。
我从小就对祁连山充满了好奇,总是追逐着进山放牛的大伯们提问。常挂在他们嘴边的是进口子,出口子,这个口子就指扁都口。我问他们这个口子为什么是“扁”,而不是“圆”。看着大人们笑得前仰后合的神态,我却茫然无措。后来我本家的大伯给了我答案。他长期放牛与藏民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他说他也是从藏民那里听来的。“扁都口”是藏语“鞭麻沟”译音过来的。
为了证实这一点,我第一次到扁都口,就急切地寻找鞭麻。那山坡上还真是被鞭麻覆盖了呢。
秋月复秋月,我喜欢站在家门前遥望那极高又极冷的雪峰,也许是为了心中的不解和疑虑,让我不断地探究、追寻。
祁连山是一个山峰连着山峰,峻岭接着峻岭的历史书。它记录下了远古从传说时代以前到春秋间,大夏河人耕、牧在河西走廊一带的活动场景。后来秦汉时期月氏人,他们是地地道道的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战国后期逐渐广大,统治了北方大部分地区,祁连山草原是他们的主要放牧中心。历史留给了我们遐想和思考,神话和传说让我们有更多的向往和憧憬。
风无语,水轻吟。
当我站在山坡上仰望雪峰,顿生置身于远古的感觉。远眺崎岖的山路,那苍凉的箫鼓羌笛,悠扬悲伤的马头琴,似乎还在往来不息的风声中响着。如果说历史上的祁连山是一个神话,一道屏障,那么我眼前的扁都口,就是神话孕育出的传奇,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画卷。
从扁都口穿越祁连山的路,成了一条回望历史的长廊。前人的艰辛铺在路上成了基石,消散在山涧谷底,他们无意与传世,不在意名声,却在不经意间抵达了不朽。
当张骞一行的马蹄声,打破千年祁连山的沉寂,千尺绝壁高高耸立的山脉延绵起伏,扁都口迎来了丝绸之路上第一批翻越祁连山的使者。从此,祁连山在大汉版图上有了显赫的位置,使华夏的政治、经济、文化与西域相连接,商贸往来在祁连山的护卫下,经河西走廊直通欧亚各国。
张骞出使西域,开辟丝绸之路。汉朝第一次将中国的目光投向了大宛,大月氏、印度等国家,最远则达到了埃及的亚历山大港,这也是汉朝使节达到了最远地区,在公元前133年,汉武帝正式派遣李广、公孙贺等将领,率领50万大军,在河西走廊多次作战,决定彻底扫除北方的心腹大患,一个叫匈奴的民族。
随着“ 嗷— 呦呦—嘘嘘”的叫喊声,山下黑压压的牛群从扁都口冲了出来。我的思绪飞向了更远的远方……
威武霸气的扁都口,迎来送往了一批又一批壮士。汉朝大将霍去病两次来到祁连山下,在河西走廊留下了英雄威武雄壮的身影。“落马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当年战马的悲嘶响彻耳边,急促的战鼓咚咚作响,将士的喊杀声冲撞云霄。扁都口的风鼓动着猎猎战旗,裹挟着金戈铁马向匈奴王庭的驻地挺进,河西走廊大地上血腥风雨,无数悲壮的威武霸气的身影构成了一个个不朽的传奇。汉朝强大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的一次次展现,在“使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的悲壮声中,让曾经强悍的匈奴民族俯首称臣,融入了洋洋大汉。从此,大汉帝国从中原经河西走廊,打开了通向世界的大门。
河西走廊一个个血淋淋的场景,无数悲壮的故事,构筑起了大汉帝国稳固的江山。
千百年来,祁连山诉说着悲壮,扁都口吟唱着沧桑。狂啸的风雨擦拭了宝剑的血渍,黯淡了大刀的锋芒。至此,我想扁都口的也风是无情的,它留下过唏嘘,也带走过希望。
不是吗?看那依山孤零零的坟包,摇曳的蒿草凄凄惶惶,即便是小草年复一年长出新绿,但被风雨侵蚀的泥土总是带着浓烈的腐蚀感。它是被当地村民祭拜的公主坟,被一代又一代人供奉、怀念,仿佛一页历史,刻在了扁都口的眉宇间。坟包里埋葬的公主据说是隋炀帝的姐姐杨丽华。她也是北周宣帝宇文赟的皇后。北周灭亡,处于两难境地的杨丽华随隋炀帝西行。六月,扁都口的风突然变得凛冽、冰冷,寒风吹散了隋朝将士们的豪情,尖利的凄风夹着雪片,侵袭了公主华艳的芬芳,祁连山失落的残云,吞噬了公主飘渺的希望。杨丽华仅存的一点梦想变成了冰凉的躯体,扁都口留给世人的是冷酷和哀怨。
隋炀帝最具有影响力的一次西行,被载入史册,无数将士的血肉为帝王在祁连山下点亮了扁都口冰冷的月夜。
马蹄、驼铃、胡笳、长箫、冷风、飞雪、落日、残云,这些景象穿越了历史的云烟,在扁都口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这里每座山峰都有一个故事,每块石壁上都刻有一段历史,每片草也上都粘过泪水,或欣喜,或悲伤,或难过,或惆怅。
秋风在幻想中徘徊,我在秋风中独行,沉思。扁都口也不只有冷酷、无情,在晴朗天气,有阳光的照耀,它也变得温柔、亲和。
看,前方山顶的云,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凝脂似的感觉。听,溪水舒缓的萦绕着每一块石头,溪流两边的桦柴,鞭麻、金露梅、银露梅,红、黄、绿、紫,像织不完的锦缎绵延着,潇洒着。对面山坡下的油菜花金黄绚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尕羊峡石壁上的佛像,不是人工雕刻,更不是传说,它是扁都口的一道自然景观,历经数百年风雨侵蚀,图像依然清晰可见。这不能不让人敬畏天地的神奇,大自然的造化。而挂在半山腰的黑风洞就是一个传说。传说当年霍去病率兵征讨匈奴,过扁都口,黑风突起,峡谷昏暗,难以前行,霍去病登高一看,只见黑风从一个山洞滚滚而出,有妖魔作祟,霍将军观看四周,除了一山松林,再无任何东西可用来填洞,于是,下令兵士砍树填洞,一夜之间,千万棵松树、柏树填塞进山洞,堵住黑风,汉军才得以顺利出关。传说带有神话色彩,不过说明了一点,那就是汉军过扁都口也遇到了大自然带来的威胁。
悬在山崖上的诸葛亮造型,是大自然在扁都口的又一幅杰作。远远望去酷似一尊头戴纶巾、身穿八卦衣,稳坐船头深谋远虑、凝神远望的诸葛孔明塑像,被当地人称为“诸葛碑”,代代相传,世世尊崇。
而那个秋天,解放军疾风暴雨般冲出扁都口。大自然则命天女散下了洁白无瑕的雪花,为一路风尘的将士们接风洗尘。
大自然的瞬息万变,神秘怪异在扁都口展现的淋漓尽致。我们在崇尚自然的同时,只能遵循它,沿着它循环的脚步行进。
目送远去的时光,诸多往事在扁都口撒下了一地碎片。我随秋风一路努力捡拾,想把流淌在经年的故事,岁月里的传说,装帧成册,延续、传承……
留言跟帖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