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强,1971年出生于青海西宁。自1990年起,有诗歌、小说、随笔见于《花城》《世界文学》《人民文学》《上海文学》《诗刊》《绿风》《诗江南》《青年文学》《中西诗歌》《汉诗》等。著有诗集《穿过》《植物园之诗》《昆仑书》等。有作品入选三十余种国内诗歌和散文选本。获青海省第六届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二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 2015中国桃花潭国际诗歌艺术节新锐诗人奖,《人民文学》2015年度诗歌奖。
郭建强的诗
博物馆的气氛
遗存:血渭大墓
(在青海血渭草原,有一座气势逼人的大墓。据说是吐谷浑王者寝陵,有昆仑山中金字塔之称。)
赘疣:胀裂草原
似乎泥土之梯从深处探出
似乎昏睡的岩蕊想张嘴说话
王国强行锲入
王国食骨挺立
王国被一阵阵大风游戏
王国也是一阵风
一枚残剩大地的生锈铁钉
一个石化变形、正被时间包浆的阳具
一座高寒地带上的微型金字塔
面目、气质与
古老埃及、清朝、华尔街相似
石头的、结构的、寓言的、空洞的王陵
在世界各处孤绝地沉默着
和青草、羊群、鸟鸣、河流,还有我们
保持着凝固的距离
自尊的、自恋的、自卑的、自私的……种种怪癖———
只有大地忍受腥臭的、浮华的、残酷的游戏
只能是大地抚慰万物
贝壳梁:海昨天退去
(在海西霍鲁逊湖以东,有座长两公里,底宽70米,高10米的山梁;系千万年前沧海変大陆时,众多贝壳在盆地底部生存堆积而成。)
如果有足够想象力
在沙漠瀚海石头同样会漂游
你就是一只漂流瓶
迈过时空阻碍,在陆地游行
一条黑色的鱼,耸起巨脊
从深海滑进梦里
亿万年前的海水比现在更咸涩吗
曾在青藏高原怒吼的地中海
昨天才刚刚退去
沙粒和盐依然收藏着海水的温度
大海——母亲颈项的饰物——
那贝壳的城墙,睁开亿万枚眼睛
让夜里的满天星斗聚精会神
让每一个经过此处的生灵屏住呼吸
你也肯定会来,放下包袱,舒展筋骨
化作一条鱼,游进大海深处,游进地心
命令大水沸腾,剔尽血肉,提炼——提炼——
在阳光下成为正面对我的贝壳
祷辞:塔里他里哈
(为诺木洪文化遗址,出土大量陶瓷、织物、瓮葬墓群,以及土坯墙、房屋等建筑,距今近3000年。)
我把记忆输载于陶片和泥土
陶片汹涌,狂怒地踢打时间的堤岸
我把影像藏在这段土墙深处
三千年了,重复着这段祷辞:
愿我的子嗣血液里阳光歌唱
愿他们和敌人永世修好
愿他们学会平静地观看朝阳和落日
愿他们无论化身何物,都将体温传遍大地
问天:科肖图祭天观象台
(吐谷浑第13世国王易度侯(在位时间公元481—490年)是位天文学家,在都兰科肖图累土问天。)
登天的梯子当然该堆垒在戈壁旷野
谁的心事盈涨到胸膛不能托举
谁就会弃绝兵事、钱粮、歌舞
独自夜登高台,仰首问天
星辰清凉地覆盖双眼
星辰轻盈地在面颊跳跃
星辰的絮语,犹若童年母亲的气息
静穆的星辰,有着君父的庄重
聆听星辰明灭的韵律
我已神游苍穹深海,享受至乐
我离去;但留下这阶梯
幽深、寂静和奥秘
北禅壁画
(西宁北山远在魏晋既有佛教留下明璨光影,北魏时期的洞窟壁画和敦煌同流共枝,惜今已残损)
只有大海才能扑倒大地尽情泼墨,行为艺术:
爱抚、撕咬、交媾——留下血骨
鱼群贝类穿越波浪在山体泥石的间隙闪耀
我们比藻类和叶虫晚出生三天
所幸尚可依稀隐闻层积岩四角凝固水滴的叮当秘语
而将太阳星辰目为高原长卷的绚烂饰笔
一刻钟前,在山窟石穴练习魏晋风度西来风尚
一刻钟后,刀剑和大火把习作狠命抹掉
追忆第一个母亲,手指蘸满颜料描摹
彩陶:连臂舞
(青海出土史前彩陶众多,类型丰富。河湟地区以及海西,在四五十年前还能看到碎陶成带成河。连臂舞彩陶是代表作之一。)
火焰几乎要舔到鼻唇耳廓
泥土醉意盈怀泥土的子孙步履踉跄
顿足,大笑,长歌,摇摆啊摇摆
婉转腰肢卷起一阵阵湿咸旋风
——隔着一层纱,一个梦,一种陶的冰冷
高楼巨厦之下,秋原的篝火散漫深遁地底
腰臀,颈项,双臂,一双双手滑开——
握紧啊,抓住啊,这逼仄房间,这空旷街道——
吐谷浑
(吐谷浑,中国古代西北民族及其所建国名。原为辽东鲜卑慕容部的一支,游牧于今辽宁义县内。西晋末,首领吐谷浑率部西迁到枹罕(今甘肃临夏)。后扩展,统治了今青海、甘南和四川西北地区的羌、氐部落,建立国家。至其孙叶延,始以祖名为族名、国号。用汉文。南北朝时,先后附属宋、齐、北魏。唐代招其王为驸马,封以青海王。663年吐蕃举兵灭吐谷浑,首领诺曷钵率领残部投唐凉州。一部分吐谷浑人留居故地,成为吐蕃属国。)
吐谷浑,吐谷浑
河水解冻,亘古的妇人舒展腰身
她又在唱歌,又在欢笑,又像魅惑的少女
春天到了,你去了哪里
吐谷浑,吐谷浑
谁在唱阿干歌,谁还能献舞马
黄河改道无数次,黄沙覆满琉璃宫
花草抄袭去年妆,谁还记得你
吐谷浑,吐谷浑
挖掘到地质岩层我们也回不到过去
而你驰骋得再远,也不过和巴掌一样宽
没有刀没有尘,蜥蜴伸舌舔舔风的空寂
吐谷浑,吐谷浑
吐谷浑在沙和草之间数着飞扬的马的鬣鬃
一会儿瞌睡一会儿醒,马蹄、青草、沙粒,
玩着形貌互换的游戏,水囊还走在大风里
吐谷浑,吐谷浑
一路东来寻找西天福境,磨损、战争和贸易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来路也被沙尘暴抹去
我偶然呼唤你,其实在找自己
博物馆的气氛
从深黑的泥土陷阱爬出
长满老人斑的刀剑仍然携带毁灭者的气质
尤其是那支弓弩,瞄准玻璃背后每一个人的心脏
不由得皮肤紧缩:冰冷的狂躁患者让人胆寒
打开窗户,阳光直取明镜之心
恋爱的铜锈熔融——蜡烛在振奋中失去了昨夜
指肚用温热和耐性,细细摩拭钟鼎和瓷器
听听,隔壁的呼吸渐热——唐风宋雨游走掌纹
最珍贵的是朽骨之上悬挂的血肉之乐
青草一样在大地纵欲,弹唱饕餮——
就算即刻腐烂,你也不得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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