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纸《花儿与少年》 朱锦忠
河湟花儿跨民族、跨地域、跨国界演唱,创造了中国民歌史上的奇迹与壮举。河湟花儿不仅在西北地区的汉族、回族、藏族、土族、撒拉族、保安族、裕固族、蒙古族等民族中广泛传唱,而且远播国外,在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的东干族中传唱。在六百多年的农耕生活中,河湟人民创造了数百种花儿曲令,数万首花儿作品;进入新世纪,随着城市进程的加化,河湟花儿面临着保护与传承的问题。2009年,河湟花儿从众多文化遗产中脱颖而出,成功入选世界非遗名录。河湟花儿以鲜明的语言风格、迥异的艺术形式、丰富的思想情感,成为中国民间文学“大观园”中一枝耀眼的奇葩。
鲜明的语言风格。河湟花儿的语言是河湟方言。河湟方言传承了中国元明清汉语白话方言,夹杂了河湟地区少数民族的部分语言词汇。绝大部分河湟花儿是河湟汉族与其他少数民族用汉语演唱的,个别河湟花儿是当地少数用本民族语言与汉语演唱的,形成了独特的“风搅雪”花儿作品。河湟花儿是民间集体创作的艺术结晶,语言具有朴素、直白、幽默、生动的特点,如“大兔儿吃草者兔娃跳,兔娃儿不知道跑的;双手儿端碗者满脸笑,冇知道我俩好的。”短短四句,就朴素、幽默、生动、活泼地把描写主体的动作、情态、心理刻画了出来;“大兔儿吃草者兔娃跳”“双手儿端碗者满脸笑”是描述性语言,这种描述性语言与元曲的语言风格非常接近。——善于描述,精于雕琢,是河湟花儿语言艺术的特色和魅力所在。“墙上么开花者碟子大,地下的骨朵儿碗大;煨下个花儿者兴头大,半上午冇喝个早茶。”这首作品描述中不乏夸张,句句幽默,层层铺垫。“清溜溜儿的一碗水,冰溜溜儿地难喝;心儿里牵的就是你,羞脸儿大者冇说。”这首作品的第一句描写了水的清澈,第二句描写了喝水的感觉。诸如此类语言,使得河湟花儿更形象,更富诗意。“青丢丢河里明丢丢水,明丢丢河里的紫葵;留山的石头坐山的水,隔山者煨下的姊妹。”这首作品集描述与雕琢为一体,前两句中的“丢丢”是河湟方言,也是元曲中就有的词汇,主要起到修饰作用,作品通过有意的重叠,既描写了河水的清澈,又加强了语言的气势;后两句则不同,“留”“坐”“隔”与“山”组合,用词讲究,不复沓不重叠,错落有致,朗朗上口。“石崖头上的墩墩儿草,骨朵儿像胡麻哩;身子儿不大模样儿好,仁义儿盖天下哩。”“石崖头上的野牡丹,想折时有多少困难;知心话我还冇说完,又压了一块儿磨扇。”这两首作品中的“盖”与“压”字,不仅简洁,而且准确,“盖天下”三字非同凡响,歌赞了情妹仁义之心世间少有;“压了一块儿磨扇”形象地表达了心情的沉重和郁闷。上述作品显示了河湟人民在遣词造句方面卓越的艺术才能。河湟方言是河湟花儿的基石,为河湟花儿屹立中国民间文学艺术之林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迥异的艺术形式。艺术表现手法方面,河湟花儿继承了《诗经》以来中国民歌通用的赋比兴艺术手法。修辞艺术上,河湟花儿善于综合运用多种修辞,示现、正反顶真等修辞丰富了中国民间诗歌艺术的表现手段。音乐艺术层面上,继元曲之后,至今仍用“令”为各种曲调定名,如“尕马令”“水红花令”等,这在今日中国山歌中难能有二。河湟花儿继承中求创新,创新中求发展,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艺术形式。其一,涌现出了大量用“上、下、了、子、哩、里、多、来”等字结尾的“独木桥体”佳作。如:“羊毛哈出在羊身上,松柏树长在个岭上;我心思费在你身上,你心思冇在个我上。”“青稞儿出穗头勾下,麦子出穗着奓下;见了外旁人头勾下,见我的花儿站下。”“西宁的城里兵多了,大城门吊了锁了;煨下的花儿心高了,大眼睛不望我了。”这三首河湟花儿的分别用“上、下、了”结尾,“独木桥体”使花儿艺术形式更加规整化。其二,河湟花儿形成了“折断腰花儿”(民间又叫“两担水”),如“杨柳树儿钻天高,寒雀儿,它落在树梢上了;朽木头搭桥桥不牢,好花儿,你把我当桥儿里闪了。”此类作品促进了河湟花儿艺术形态的对称美。其三,河湟花儿创新了中国民歌四句式、五句式、六句式甚至更多句式的语言节奏,四句式花儿的第二句与第四句,五句式花儿的第二句与第五句或第三句与第五句,六句式花儿的第三句与第六句,句末通常两字煞尾,改变了中国七言民歌通常为三字尾的基本结构,河湟花儿的这种艺术架构,在中国文学中都是非常独特的,拓展了中国民歌的语言节奏和民歌样式。
丰富的思想情感。河湟花儿传承了中国“少年场”文化精神,思想自由,精神独立,个性鲜明。自明朝朱氏王朝屯兵河湟,人们在西北边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军屯和农耕生活中,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在月圆月缺、花开花落的自然轮回中,感受着时光的飞逝和岁月的沧桑,在人们看来“一绿一黄的又一年”“一世也荣耀不了几年”,岁月如流水,人生太短暂,功名利禄都是枉然。人生最美的莫过于少年时光,所以河湟人民倡导“年轻的时间里紧者闹”。这样一种少年情怀又集中地体现在一个“闹”上。为什么要“闹”?除了人生易老、功名利禄枉然的思想观念深入人心外,与封建专制统治、军阀统治及封建礼教压迫不无关系。在封建社会,河湟地区生产资料匮乏,人们生活困苦,加之男女爱情不自由,河湟人民便选择了“闹”。“四股子麻绳背扎下,湿柳条揭穿了背花;木笼里装上游天下,不死时不和你罢下。”这就是河湟少年铮铮铁骨般的爱情宣言。但是“男女的心事都一般,哪一个少年哈不贪?”男男女女通过偷着唱花儿,彼此相识相爱,并私下走到一起。“刀刀儿拿来头割下,不死哈就这个闹法”体现了河湟少年精神的独立的态度,竖起了反叛封建专制和封建礼教的大旗。河湟人民崇尚年轻、重视欢乐的程度,要远远大于对物质生活的需求。“我不爱富贵着重缘法,钱财是身上的垢痂”“钱财看轻人看重,仁义儿要值千金”“东西看轻人看重,人有哈东西有哩”“我搬了石头你修了路,常走的路儿不断”“一日的夫妻百日的恩,恩情儿比他的海深”,体现了河湟劳动人民重“仁义”、重“缘法”(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重“修路”(即为别人做好事),反对“见钱眼开”,讨厌“爬高枝”,憎恨“过河拆桥”,人们把“活下人”(与人友好,结交朋友)当作人生最大的资源财富,以“人”为中心的价值观念基本确立,在这样一种思想观念的影响下,河湟地区形成了人与人互帮互助、夫妻恩爱的良好风尚。新中国成立以后,人们当家做了主人,随着政治地位与生活水平的大大提升,河湟花儿的叛逆性也随之消解。总体来看,河湟花儿是人们对宇宙自然、社会人生的思想认知和处境思考的结果,在漫长的劳作中,河湟人民既创作出了许多优秀的现实主义诗章,也创作出了一些优秀的浪漫主义佳作。在不同历史时期,河湟花儿展现出不同的思想情感,在封建社会和军阀统治时期,花儿呼民生疾苦,发悲苦之声,讽刺鞭挞了封建社会不合理的爱情婚姻制度,大胆揭露了军阀统治的残酷行径;新中国成立以后,花儿以满腔热情讴歌了社会的进步和人民的幸福生活。
数百年来,勤劳智慧的河湟人民创作成就了蔚为壮观、动人心魂的花儿艺术。河湟花儿不仅是河湟民族民间文化的大纛,更是中国民间文学艺术宝库中一枚灿烂夺目的瑰宝!
作者:杨生顺 来源:青海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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