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浇尿可不是面坨坨

□雁子

尕妹是我小时在青海的玩伴，前些日子她来四川看我，见面寒暄几句，居然都是小时候的美食——尤其是狗浇尿。大意是当时谁家做的狗浇尿最好吃啦，怎么才能做出饭馆的味啦，去青海的游客怎么觉得这名字雷人啦……

当然，最终解释权在尕妹。可尕妹从年轻时就不大下厨房。我斜眼瞅了一眼老公老陶。老陶问：啥意思，想喊我上阵做一道狗浇尿？成。

所谓狗浇尿，其实是用菜籽油煎的薄饼——在青海等西北地区很流行，制作也简单。白面饼上涂些香豆粉（一种西北地区特有的植物叶磨成的细粉）、佐以花椒粉、食盐等，下锅后用尖嘴油壶将菜籽油盘旋式浇在上面。

在青海农村，有这样的说法：“牛翘尾巴是拉屎，狗一抬腿是撒尿”，狗撒尿很好看，像耍杂耍般，一条后腿跷起，滋——一股，往前跑跑，再跷腿……青海农村锅灶的操作台面都比较高，主妇们往饼里浇油，多半要趴在灶台上，一如狗抬腿撒尿。2010年，狗浇尿作为青海风味小吃参加世博会，因名字不雅被要求更名。但在当地人心里，还是喜欢它原来那个土得掉渣的名字——狗浇尿。只可惜这样独有的食物名称，我近几年才开始在语言层面上琢磨。

几年前，我带着一群四川朋友从西藏转道去青海。饭桌前我大声嚷嚷：“各位，想吃点啥子？狗浇尿……怎么样？”“啥，狗浇尿？再说一遍……”“敢不敢吃啊？”我一边点单一边笑说。不管，我扬声道：来一盘狗浇尿。

狗浇尿上桌了。幸福的感叹声立即响起。

众人从小心翼翼尝试入口，到最后囫囵进肚，面部表情与身体姿态时刻都在书写食物入口的每一种变化。最后下结论说：这狗浇尿饼呈金黄色，温暖醇厚，油润有韧性，跟四川的粑粑饼类似，香、甜、绵、软……对了，有股特别的香气。”那声音，简直像在美食里打了几个滚。在青海，就着牛羊肉吃狗浇尿，就觉得里面有无穷的人生滋味——豪迈、进取、恬淡与虚无，出乎意料地涌上心头。

老陶真的做狗浇尿了，手艺不敢恭维，基本上就是个行为艺术——就这个狗浇尿过程。按尕妹的说法，做这种饼时，一只脚要踏在灶台上，拿着个小油壶，一边浇油，一边烙饼。

之前，我家老陶在我的央求下，在家一遍遍演习，本来油饼一样的东西，在家里折腾成一团死面坨坨。

终于有一天我在微信上叹息：怀念青海的狗浇尿啊。离开青海这么多年了，还真没在外面吃到过资格的。也许是意象温暖，每见到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发小，我总想到它。可惜老陶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今天我到底还是直接上阵了。我问尕妹，直接把面放油里炸不行吗？尕妹长长咦了一声说，一圈圈地浇油是因为那时人穷着那，那点油哇，一（念ri）点都不能浪费那。现在想，还真是。油腥之于清汤寡水的肠胃，永远充满幸福的滋味。

美食从来不单是美食，还关联着记忆与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