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21日，经过5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我们终于抵达祁连县城，时间是下午3点30分。大约半个小时前，巴士在一处高山垭口短暂停留，司机王师傅告诉大家，这是一个观景台，是国内游客抵达祁连县城之前必须要停靠的景点。只见公路旁的平地上横放着一块花岗岩石头，长约两米五，宽约一米，上刻“天境览胜”四个大字。

天境揽胜石刻

看看周遭的山景，公路夹在两山之间，前方蜿蜒直下。这里更像一个喇叭口的把柄，越往前行，山的豁口渐次扩大。山脚处分布着成片的冷杉，而山脊之上黄土裸露，少有草木。

祁连是一个大与小严重失调的西北县域，面积一万五千多平方公里，约为5个桂阳县大小，但人口仅区区5万人不到。因为地广人稀，所以祁连县城所在的八宝镇城区面积大约与流峰圩场相当。

祁连县城景致

我们很快就在桥边一个回民开的宾馆落脚。宾馆条件不错，一楼房间外面全被空旷通透的玻璃墙三面围着，阳光明媚，温暖如春。我们洗漱之后，赶紧将背包打开，洗涤晾晒在青海湖畔被雨水弄湿的帐篷衣物。稍晚，大家还要去看油菜花。

其实，我们这次甘南之行的最后几天行程是专门为油菜花而设计的。祁连是赏花之旅的始点，而真正的目的地是花海门源，那里有数十万亩明艳璀璨的油菜花正等待我们前去观赏。

门源的旅游宣传招牌石刻

“冬去春来，又见菜花黄”。三月花开四月花落的江西婺源油菜花用这句诗形容很合适，而我们抵达祁连小城已是盛夏时节，显然这句诗不是写给夏季开花的西北油菜花的。

既然江南有油菜花，为何我们还要舍近求远、不远万里奔赴祁连、门源呢？当我身处祁连的油菜花海时，我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不该问了。油菜花是一种展示群体，而非展示个体的花。它不像牡丹、玫瑰，纵使一朵、两朵，因花大艳丽也惹人怜爱。油菜花却不然，它是十字花科，花瓣细小繁芜，单独一枝绽放，丑小鸭，灰姑娘。祁连与门源，它们则可以最大限度地展示油菜花的群体美。

傍晚6时许，我们驱车来到冰沟村赏花。冰沟是一个回民聚集的村落，这里的民居很有特色，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院落。院墙由黄土夯成，高约两米五，底部用叠垒的石块作为基座。院落里是清一色的平房，土坯房居多，少有草木，显得很干燥。西北本是贫瘠落后之地，在冰沟，我见证了这种破败。

冰沟村到处是夯土墙

冰沟村的油菜花田就在村庄的背面，依院落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坡。这里的油菜花田不是纯粹的金黄色块，而是黄绿相间的组合，绿色块是由青稞或者马铃薯所致，呈不规则的几何图案延展。由于身处村庄，视线受建筑物的遮挡，以及花田被不远处的大山挤压，我对冰沟的这片油菜花印象不深。趁着驴友还在赏花拍照之际，我悄悄脱离队伍，独自一人跑到了村里的清真寺游玩。

冰沟村村民

回民信奉伊斯兰教，忌食猪肉。为了捍卫宗教信仰，保持民族风俗习惯，凡是有回民聚居的地方就会建有清真寺，由阿訇负责宗教事务。在世俗化的今天，清真寺承担了传承伊斯兰宗教信仰、传播伊斯兰传统文化的重任。

冰沟村的清真寺

我到达清真寺的时候，正赶上经文学校的学生下课。他们全部是清一色的男孩，年纪在十岁至十六、七岁之间，头戴白色小圆帽。对于我的到来，孩子们虽然感到意外陌生，但个个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情。我向师生打招呼，随后亲切攀谈起来。当获知我是从湖南过来的，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伸出了大拇指，你是毛主席家乡的人呀！

我与回族孩童合影

我们交谈甚欢，一来东道主对我十分友善，二来我对回民拥有一份天然的好感。这与我的成长经历有关——小时候，我曾在陕西的一户回民家庭生活了三年！我的回族房东对我很好，我还同他的一个孩子睡在一个炕上，成为好兄弟。

回族是解放后才被正式确定名称的一个民族，尽管早在元代就已经形成，但当时叫做“回回”，而回族同胞一直喜欢以“回民”相称。虽然回族的人种构成非常复杂，但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汉族血统，因此国内一些民族学家不认可回族是一个独立的民族，更倾向于他们是“信仰伊斯兰教的汉族”。

冰沟村景致

但是，我在冰沟看到了一些非汉人面孔的回族居民。他们有部分鼻梁高，眼窝深，眼睛褐色，活脱脱的混血人种，也许祁连远离中原，世居的回族居民具有中亚、阿拉伯血统吧。

7月22日，我们起了个大早，大约6点半左右就抵达祁连著名的景点卓尔山。据说这里能够看到无与伦比的油菜花景，千万不容错过。卓尔山属于丹霞地貌，由红色砂岩、砾岩组成。藏语称为“宗穆玛釉玛”，意为美丽的红润皇后。它距离县城不远，紧靠八宝河与牛心山隔河相望。

卓尔山观景台，前方为牛心山

站在卓儿山顶视野极度开阔，四周没有任何遮拦，山对面是一山尽览四季景色的牛心山，左右两侧分别是拉洞峡和白杨沟风景区，背面是连绵起伏的祁连山，山脚下滔滔八宝河像一条白色的哈达环绕在县城周边……处处美景，宛如仙境，令人心旷神怡。

卓尔山上的游道

时值盛夏，但清晨的卓尔山依旧能感到丝丝寒意。我身上的夹克无法抵御寒冷，也只能咬紧牙关硬挺着，如此遥远的地界，一生中难得一次的机会，既来之则安之吧。卓尔山景区是2007年才设立的，管理似乎极不规范，我们的巴士抵达时，景区的看门人还在睡觉，好在未上锁的铁栏杆已被前面的游客搬开，车辆畅通无阻。在山顶，我碰见一群广东来的摄影发烧友，他们早就在一处观景台架起了长枪短炮，准备拍摄日出。我马上加入到他们的行列，默默地等待着那个时刻到来。

广东驴友在拍摄卓尔山日出

6点51分，太阳终于在对面的山头露出一丝光亮。旭日东升的那个地方特别怪异，山体形似一个金元宝，有等距的三个尖头，但它们不在一个平面上，中间的山头被后面两座稍矮的山头推至前方。空间位置的特点让日出变得光影诡异，扑朔迷离。在中间那座山头的遮挡之下，太阳光只能从两边突围，于是“金元宝”的两边被最先照亮，而中间的圆锥形山头依旧呈现暗色。随着太阳不断抬升，“金元宝”被变幻的光线恣意组合成不同的逆光图，美得一塌糊涂。当大地被照亮时，卓尔山像突然拉开暗幕的舞台，向人们展示无与伦比的自然之美。这是我第一次被油菜花田的美所震撼！

卓尔山风光

在我视线所及的低处坡地，黄绿两色油菜花与青稞像刀一样将山坡、平畴切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方格，冉冉升起的朝阳正在用她明亮而温暖的光波横扫大地，被光扫过的地方金灿灿绿油油，而山脊的反斜面却留下大片阴影。这些被山脊线勾勒出来的阴影，其边缘是明暗两种力量的对决。对决的最后结果是两败俱伤，只有太阳占了上风，也许到了正午时分，卓尔山下就再没有一个存在阴影的角落了。

卓尔山风光

昨天我在冰沟赏油菜花，差点对祁连油菜花产生错误的印象，今天的卓尔山之行，我见识了祁连油菜花真正的美。这种美因受到了山峦、谷地、平畴等多种地理条件的限制，平视不能及远，仰视无法至高，所以要求赏花者不断登高，用站的“高度”来度量美的高度。

青稞与油菜花海

在卓尔山欣赏完油菜花回到宾馆已是8点时分，用过早餐后，我们又匆匆踏上旅程，下一站是门源，一个拥有五十万亩油菜花海的盆地。

离开祁连县城，巴士一路在高地前行。窗外连绵的山地、草坡，既见不到藏区那样成群的牛羊，也无农业区星星点点分布的村落。大约2个多小时后，巴士开始下坡，公路两边的山体渐次开阔，中间夹着一条宽广的平原地带。越往前走，田畴中村庄越是多见。这些村庄与甘肃境内的村庄十分相似，村边种有树皮光滑的白杨树，村庄面积有多大，白杨树圈出的框框就有多大。因为是平原的缘故，白杨树丛的树冠与地面形成了十余米的“落差”，这个“落差”就是白杨树的高度。

门源油菜花海

不知不觉中，门源的油菜花田不可阻挡地闯进我的视线，她们不是躲躲闪闪的小家子气，而是从一开始进入我视线起，就变得非常霸气。祁连山从祁连一路延伸到门源，进入肥沃、湿润的盆地后，祁连山下的平畴顿时化作一片金色的海洋。在蓝天白云和祁连雪山的衬托下，油菜花沿浩门河两岸成就了博大壮阔的特有奇观，一望无际的金黄显得异常斑斓，令人慨叹。五十万亩盛开的油菜花形成了一条近百公里长的花带，那种阵势绝不是“满地尽带黄金甲”所能够比拟的，那是大自然才能造就的大气象、大景致。

门源油菜花海

巴士继续前行，沁人心脾的油菜花香从车窗缝隙间渗透进来，开始是一点点花香，后来变成让我们无法回避的满车花香了，于是停车观景成为我们唯一的选择。当车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更浓的花香扑面而来，温暖中还夹杂着些许水汽，让舟车的劳顿消去大半。

门源油菜花海

我们踏进了花田，近看细节，门源油菜花与江南油菜花区别不大。但要说出两者之间的差异，还是能罗列一二。门源油菜花的枝叶比江南油菜花瘦弱，籽粒相对干瘪细小。田地里水汽较重，似乎从未晒干过，人在花丛中走，难免鞋袜俱湿。花海里的食粉昆虫特别多，随便靠近一处花丛就能惊飞蜂蝶无数，这些蜂蝶鼓噪的声音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

到处是养蜂人

我一向认为，油菜花是一种展示群体，而非展示个体的花。所以，在门源俯首近观油菜花就没有多大意义。门源油菜花显示的是一种霸气之美，因为这里的五十万亩油菜花田全部夹持在祁连、大坂两座大山之间，一马平川，绵延不绝……在这个地球上，谁还能找到第二块如此浩荡的油菜花海？于是，到门源，就要抬起头来，让目光跟随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一路伸展。

本文作者在门源油菜花海留影

清晨，我在卓尔山上俯瞰祁连油菜花田的时候，我还不能想象几个小时后，我又会在门源看到怎么的油菜花景，现在，我已站在门源盆地的一块普通田地里了。我自由转身，平视远方，不论面朝哪个方向，我都能看到油菜花田的尽头。南北贯通山脚，东西无限延伸，直到消失在天边。祁连与门源，我见证了油菜花田的两种美！

下午，我们在宾馆小憩后，继续进行赏花之旅。为了不枉此行，大家还在路边一个养蜂人的驻地购买了新鲜的花蜜和花粉。还在青稞地旁与当地孩童嬉戏一番。

驴友与门源孩童合影

7月23日，我们结束了甘南之行的全部旅程，驶往西宁。抵达西宁之前，我们途经这座城市最著名的佛教寺庙塔尔寺，顺便去塔尔寺游玩。偶遇中央一位正国级领导也在此参观，整座寺庙核心区紧急封闭近一个小时。

西宁塔尔寺

在西宁，我们受到当地一位在监狱工作的驴友的热情款待，在西宁有名的“群科”饭店吃手抓羊肉，之后我便与驴友和司机王师傅一一道别。驴友都是结伴而来的，而且事先预订好了返程车票、机票，当晚就踏上归途。王师傅则要回到西宁的家中休整。

在群科吃手抓，左一为驴友甜筒，右一为司机王师傅

我因没有买到返程的火车票，只能单枪匹马，在西宁再逗留两日。25日上午，我终于登上了南下的火车，于翌日黄昏返回家中。此时，距我上次离家正好18天，体重下降了3公斤。高原的太阳对我痛下黑手，回到桂阳，整张脸只剩下牙齿是白的了。自此，我的甘南之旅宣告结束。

我把此次行程的点点滴滴诉诸文字，配上图片，便有了《甘南纪行》的随笔，它不限于甘南，亦包括甘南之外的地域，以甘南冠之，不算大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