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金辉
伟大的上苍给了我渺小的生命,
不屈的我,
用自己的卑微来体验世界的高贵。
面对洁净的青海湖,我不禁会想,它能否让人的心灵归于安宁?即便湖面犹如镜子般澄清,我也怀疑它只不过是众人用来炫耀的一张名片。高贵的依然高贵,卑微的依然卑微,肮脏的却喜欢给自己披上一张美丽的外衣,在朋友圈亮相一番之后,从仅有两车道的高山隧道中,逆行而上,丝毫不顾忌可能引发的事故或拥堵。
一次旅行,即看过了万千风景,也看过了芸芸众生。
我们乘火车从北京抵达西宁,租了一台七座的大通G10,完成了三千公里的自驾之旅,两个家庭,七口人,一台忽忽悠悠的车。驾车从西宁出发,前往塔尔寺,一路向西,过德令哈,大柴旦,翻越党金山口,至敦煌,转而向东,途经嘉峪关,张掖,从门源穿越大坂山,再次回到西宁。普通地图完全看不出来,但是如果从地形图来看,这次旅行其实是绕着祁连山兜了一圈。
无论是匈奴,还是唐人,都把祁连山称为天山。李白在诗中写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此处的天山,就是指祁连山。在唐人生活的年代,尚且无法将目光聚焦到现在的天山山脉,毕竟西出阳关,再无故人。所以我们在唐诗中读到的天山,都是指白雪皑皑的祁连山脉。横亘中国西部的祁连,与昆仑山一起将西北分为南北两半。昆仑山给予国人的多是神话传说,西王母,瑶池宴,周穆王,祁连则与中国历史紧密相连。可以说历史上每一次西部边界的变迁,都和祁连山有莫大关联。只因为祁连的北麓,就是赫赫有名的河西走廊,丝路要道,一端连通西域,一端接着华夏腹地。
行车间隙,当我查看随身携带的地图时,我突然意识到河西走廊对于中华民族的意义。或许是传统使然,旅行的时候我还是喜欢携带一份地图,尽管它并不会起到导航的作用。
上溯千年,在汉朝时,统治者就在在河西走廊设置了河西四郡,由此汉民族的手臂伸向了西域,同时可以搂抱青藏高原。
从宗教角度来看,河西走廊北侧的内蒙地区和南侧的青藏地区均为藏传佛教文化区,东头的宁夏和西端的新疆则为伊斯兰文化区。如果没有河西走廊,内蒙和青藏的藏传佛教区将连为一片,新疆和宁夏的伊斯兰世界也会连为一片,这对于维护国家统一显然是不利的。比如现在西藏问题和新疆问题仍然被西方世界指指点点,有了儒家文化为核心的河西走廊作为抓手,这两个区域才能牢牢的固定在中华大地上。
我国有五个民族自治区,其中四个都集中在祁连山周围,而祁连山南北两侧的甘肃和青海亦是多民族混居。青海和甘肃居中,起到了凝聚周边的作用。在这些地区,我最大的感触是,民族团结是主旋律,祖国统一是主旋律,现在国家力推的丝绸之路经济带,除了对外能联通欧亚大陆之外,对内则可以发展祁连南北的少数民族地区,这对于维系中华民族是有重要意义的。
另外,从自然环境来看,祁连山的北侧是内蒙古的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西面是广阔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侧则是柴达木荒漠。如果没有祁连山居中阻隔,北侧的沙漠区和南侧的荒原区就会连城一片,那么,我们的祖先到达这里就可能止步不前,那我们可能就会失去西北这片土地。
从青海湖一路西行,我逐渐的认识到柴达木荒原的贫瘠,从草原,到少量沙棘,再到寸草不生。翻越当金山口向东,过敦煌,到张掖,则呈现相反的自然景观,由沙漠到草原,到达门源县时,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森林。整个祁连山东段和西段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生态景观。
三千公里转下来,我意识到,祁连山南侧的自然风光要远远胜过北侧的河西走廊。且不论青海湖的璀璨,在德令哈市不远处,一河连通的克鲁克湖和托素湖,一个是淡水湖,水草丰美,一个是咸水湖,鱼虾绝迹。而且柴达木盆地资源丰富,除了各大盐湖提供的钾盐,钠盐,还有深藏地下的石油天然气资源。大自然赋予祁连北侧丰富的绿洲,由此塑造了河西走廊千年的历史画卷,同样,大自然用更美的景色,更多的资源来弥补祁连山南麓。
在这个过程中,令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在祁连山北麓形成了丝绸之路,而不是南侧?为什么北侧河西走廊的城市数目和规模也要明显多于南侧的青海地区?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丝绸之路不仅仅是我们熟悉的河西走廊,在祁连南侧的青海境内,也是有丝路存在的。我们自驾的这条路线,从西宁出发,经青海湖,过柴达木盆地中的德令哈和大柴旦,出当金山口到敦煌,其实就是丝绸之路南道的一条支线。历史上经青海省进入西域共有三条路线,习惯称为丝绸南道。
当我自己走过这条线路后,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这条路不为世人所知。青海地区海拔高,天寒路险,对于古人来说,行走的难度要远远大于河西走廊,在河西走廊没有战乱的年代,绝大多数商人会选择走我们熟悉的北道丝路。其实丝路南道最辉煌的时候恰恰是历史上的南北朝时期,由于河西走廊被北魏等少数民族政权占据,此时南朝汉民族和西域的商贸往来主要是通过青海地区的丝路南道通行。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南道城市稀少,商队进行休整补给的难度太大。这也是我感兴趣的第二个问题。
我们知道,河西走廊南侧是祁连山,北侧则是内蒙古地区的沙漠,之所以能够成为通行走廊,全得益于一片一片的绿洲。河西走廊的城市都依托绿洲而建,而绿洲的形成,则依赖于一条条河流,这些河流的主要源头,则是祁连山的冰川融水,南侧青海地区亦是如此。
从这个角度分析,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祁连山北侧的冰川数目要远远大于南侧,而事实确实如此,我查询资料后发现,北坡的冰川数量大概是南麓的四倍。因此北侧的河流数目更多,进而绿洲更多,城市更多。来往于中原和西域的商队自然会更乐于选择河西走廊作为通行路线。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会看到,无论是青海,还是甘肃,每一个城市都是依河而建。比如西宁的湟水,张掖的黑河。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城市在历史上是不缺水的。但在传统印象中,干旱缺水是西北的代名词,比如敦煌,被沙漠和戈壁拥抱的一座小城。敦煌地区确实是极度干旱缺水的,终年降水量极少,而日照时间很长,水蒸发量却很大。但因为有了冰川融水形成的党河,绿洲中的敦煌树木繁茂,绿草茵茵,外围则是沙漠与戈壁。
但这些城市现在普遍面临的问题是,祁连山的冰川在减少,冰雪融化速度加快。从门源前往西宁的路上,有一座岗什卡雪峰,是祁连山东段的最高峰,海拔超过五千米。当我们慕名而来时,才发现这座雪峰已经名不副实了,山顶只留有极少量的积雪,和我们想象中的雪峰完全迥异。沿山谷流下的河水水量也不大,宽阔的河床布满了碎石。当地已经在修建游客接待中心,但在我看来,这实在是没有必要了,这样的雪峰,怎能让游客口口相传?
我们在游览祁连县的卓尔山时,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这里被称为小瑞士,站在卓尔山顶,遥望对面的牛心山,可以看到四季的景色,山底的麦浪,山腰的森林,草原,山顶的雪峰。令人失望的是,雪峰已经没有了积雪,只剩下被冰雪侵蚀的山尖,丑陋而又可怜。
当冰川化尽,河流不复存在,城市该当如何?
客观的讲,这不能完全怪罪于人类的活动。从德令哈前往敦煌的路上,北侧的祁连山脉寸草不生,满眼都是冰川侵蚀的痕迹。我们很容易想象,若干年前,这些山上曾经满满的都是冰雪。在大柴旦盐湖北望,我既欣喜,又难过的看到了一座雪峰,只有山尖还有一点点雪,周围都已经融化殆尽。气候变化导致冰川融化速度加快,而人类活动加快了这一进程。
祁连山南麓的青海地区,密集分布着很多盐湖,名声最大的就是有天空之镜美称的茶卡盐湖。在看到形形色色的盐湖时,我忽然意识到湖泊也是有生命的,盐湖就是内陆湖发育到晚期的必然产物,是生命末期的灿烂绽放。当湖水蒸发量持续大于湖水补给量,湖泊会逐渐萎缩,水中的各种矿物质持续结晶析出,最后呈现给我们的,就是盐湖。青藏高原的很多湖泊都是内陆湖,湖水补给主要依靠高山冰川融水形成的河流,在冰川持续萎缩的情况下,长此以往,我们美丽的青海湖,在若干年后或许也将变成一座盐湖。
在鸣沙山的当晚,我们还在感慨月牙泉越来越小时,却传来了九寨沟地震的消息。为遇难同胞难过之余,看着震后美丽不再的图片,我们只能承认一个基本事实:
多么壮美高大的山川湖泊,也只能听从自然的安排。
大自然塑造了美丽的九寨,同样,大自然也可以将美丽收回。所以我们无需为失去了美丽的九寨而有太多的伤感,只要不是人为的损坏,我们又何必耿耿于怀?震后的九寨,同样是上苍的馈赠,或许这也是另一种美。
然而渺小的我们却可以与命运抗争。
我们试图去挽救莫高窟逐渐褪色损坏的壁画,我们试图去挽救逐渐干涸的月牙泉,我们试图保护青藏高原的脆弱生态···我们尝试着用渺小来拯救伟大,用卑微来修补高贵。人类最伟大的地方在于,我们不屈从于命运的安排,我们总是试图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不过,有时候这种改变,会让我们后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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