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令哈东停车场!
“哗啦啦,哗啦啦”,大富、二富同时松着倒链 ,沉重的高栏板缓缓的落进车厢里。大富抬起满是油渍的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脸上瞬时多了一块黑黑的油渍。
我蹭了蹭着脚上沾的黄油,从口袋里掏出两瓶饮料,递给大富一瓶绿茶,递给二富一瓶可乐,弟兄俩的口味不一样,大富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日子过得平淡清新,二富还没有成家,每天都渴望品尝婚姻的甜蜜。
二富用大剪将铁网剪开,网上一个铁刺划破了手指,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我赶紧去找创可贴,二富摆摆手说:
“不要紧,一点小伤!”
然后在夹衣里撕了点棉花,用打火机点燃,将灰烬敷在手指,重新戴好手套,继续干活。
大富坐在蹲在车厢里,一边用尺子量着每边四个竖桩之间的长度,一边问我:
“天峻的活儿还可以?”
我说:“俺连襟的哥在那边干了,听说是差不多。”
大富拿起一个小一点的槽钢,拖过来二保焊,边焊边说:“木里煤矿不让拉超载,你打听清楚了吧,别跑冤枉路?”
我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地上的铁网:“知道,问罢了,没啥好办法,只能用铁网代替加高板,减轻些皮重了。”
说句实话,来德令哈几个月了,虽然没有挣了多少钱,但是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跑出租的武威老秦,卖水果的老乡,汽配城里卖轮胎的小刘,还有大富兄弟俩,乍一说走,确实有点割舍不得。一个人开着一辆车,在雪山戈壁之中赚些小钱,如果没有朋友们的帮助,估计早就拄棍子要饭了。
昨天晚上,大富兄弟俩非得拉着出去喝点酒。夜色之中,德令哈的繁华与喧嚣渐渐沉寂,一座座高楼掩映在月色之下。出了老火车站,向西走有一家烧烤,我们三个进去以后,要了几瓶啤酒和羊肉串,大富不爱喝啤酒,要了瓶青稞。德令哈的羊肉串虽然没有若羌馕坑里烤的大,但是比起内地可就大得多,而且色泽焦黄油亮,味道微辣中带着鲜香,不腻不膻,肉嫩可口,特别好吃。
出了饭店,大富摇摇晃晃走在前面,我和二富在后面跟着,路灯发出暗淡的光芒,好像我们此刻的心情。
二富三十好几的人了,至今仍然单身,年轻时被一个穷字耽搁,如今条件好转了,年龄却成了最大的障碍,路上人迹寥寥,走了一会儿,二富觉得心闷,就扯起喉咙唱起了青海花儿,声音凄凉,从静静的夜空划过,传的很远很远:
尕妹妹的大门上浪三浪,
我的心儿里跳的慌呀慌,
想看看尕妹妹的好模样,
比那山丹花开呀红又香
……
车子修好,与二人告别,心里挺不是滋味,此次一别,今生很难再次见面。返回住处去装行李,装车时遇到了大麻烦,两条备胎太重了,一个人弄不进车厢里面,同住一个院子的老田哥已经去了大柴旦,大富兄弟俩正忙着修车,不能耽误人家做生意。
无奈之下,在路边转悠了一圈,发现一棵树,于是爬上去,用倒链将轮胎吊起来,车子再慢慢退到轮胎下面,就这样倒腾了半晌,行李才装完,出门难,一个人出门更难。
沿着长江路出城时,在一个专门洗大车的地方停下。我想洗洗车,车与人一样,要去新地方了,也得拾掇拾掇精神点。
洗车的老人有六十多岁了,矮矮的廋廋的,头发花白,人看着还挺利索。他一边拖管子一边说:
“自己洗二十,我给你洗三十。”
我接过他递来的管子,还是自己洗吧。
水凉凉的,亦如我此刻的心情。唉,自从新疆依吞布拉克的铁矿停了以后,自己简直成了一只无头苍蝇,乱跑乱撞。
年初去了肃北,说是拉铅锌矿。去以前就害怕活儿不保险,又让金水和赵军开着小车去当地看了看,俩人回来后满口说中、那地方能干。于是,几辆车连夜从花土沟出来赶往肃北。路过冷湖时,获嘉县的小群的车子脱审又被扣了,几个人站在刺骨的寒风里,给交警说了半夜的好话,终于交了罚款才让走。
到了肃北,只拉了两趟矿山就停了,一停就是两个月,而且还遥遥无期,工人们放假走了,厂里的电也停了,只剩下我们几辆车。没有电,通讯塔的联通信号只有一点点,每打一次打电话就得走路去工厂对面的山上。
后来树倒猕猴散,我一辆车来到了德令哈,小群去了察尔汗盐湖,剩下几辆车还在那儿死等,那个工厂距离最近的补给点也得百十公里,剩下的眼镜、宝山几个人靠着煮挂面拌盐,连瓶酱油也没有。
又死扛硬扛了一个月,眼见再无开工的希望,最后还是灰溜溜收拾行李回到了花土沟,更悲催的是顺利,他是曹操背时遇蒋干,蚕豆背时遇稀饭------倒霉透了,雇的司机不堪忍受,工资没要就跑了,他自己没有驾照,可是不走又不行,路过公路检查点时,因为无证驾驶被扣了,警察让他选择住拘留所还是交一万元罚款,他说别说一万元,我现在一百元也没有,住拘留所吧。
唉,想想过去,再看看现在,哪一步都走得特别艰难。
我把驾驶室、大厢清理的干干净净,乍一看和新车没啥两样,布鞋也湿透了,灌进了水,走起路来“卟叽卟叽”响着,鞋面还溢出水花。车就是我的亲兄弟,从摸到方向盘的那一刻起就跟着我东奔西走,风里来雨里去,爬雪山穿戈壁,受尽了折磨,尝遍了委屈。
车和人一样,你对他好,他也就对你好,加柴油、换机油、买零件,有好的就别用孬的。到了大雪纷飞眼看着要阻路封山时,车子轰鸣着怒吼着冲上陡坡,在悬崖峭壁之间的冰雪路面行驶时,你就能体会到啥叫患难与共,啥叫做相依为命了。
洗完车之后,还发生了一件事,险些酿成大祸:我看着车子洗的差不多了,就想升起车厢把车架上粘的盐土冲一冲,那是在花土沟拉盐时留下的,时间长了会腐蚀钢梁。
可是,车厢仅仅升了一半时,放在里面的加高板冲了下来,猛的怼在后门上,安全钩被撞开,两只加高板冲出大厢,深深的扎进了地里,还好当时后面没有人,唉,警钟长鸣啊,安全这根弦儿时刻也不能放松!
我在傍晚时分离开了德令哈,驶上茶德高速,在柯柯西下,经过乌兰、察汗诺收费站,又翻越关角山,于午夜到达青海湖源,净土天峻。
睡意朦胧中,一阵电话铃声将我惊醒,拿出手机一看,是保柱哥的电话,他凌晨四点上山去木里拉煤了,估计下午四五点钟就能回来,让我去大院找嫂子。
放下手机,环视驾驶室内,防风玻璃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好冷啊,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身子向被子里缩了缩。我的车子卧铺太窄,只有五六十公分宽,睡觉时翻个身子都费劲,一床厚被子铺下去,更显得没有一点的空间了,睡觉时得把驾驶席的靠背放下去,两只臂膀才能支撑起来。人躺在里面,好像被镶嵌进去一样。
哆哆嗦嗦的穿好衣服,想倒杯热水喝喝,拧开壶盖时寻找杯子,才发现杯子里的水冻成冰块了,伸手在暖水瓶里摸了摸,还好,温温的。
我的低血压高,每天必须吃药来稳定平衡,一天一次,一粒苯磺酸氨氯地平片,一粒卡托普利片。当初在人民医院就诊时,我就问医生,有没有一天吃一次也能达到效果的药,吃两次的话跑起车来容易忘记。
没有杯子,将药含进嘴里,我提起水瓶倾斜着向嘴里倒水,没料想却灌了一脖子,胸口哇凉哇凉的。
强忍着寒冷,找了一个加油卡,把挡风玻璃内侧的冰霜一下一下的刮掉,冰霜冻得挺厚,被加油卡的棱角刮出一缕一缕的,像极了老家超市门口卖的炒冰。
打开车门,跳下车,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人瞬时就失去了温度,而且还感觉头有点晕,人有点喘,这里平均海拔四千米,有点高反倒是挺正常的。
我打量着四周,湛蓝色的天空下,天木公路上大大小小的车辆川流不息。
右边是一所院子,大门右侧挂着“快尔玛农村合作社”的牌子,我听保国哥说过,他就租住在这里,是一个藏族村办的停车场。
停车场北边是一个夜巴黎洗浴中心,南侧是一家汽车配件门市部,再往南还是停车场、饭店、超市,超市一侧有一家河间驴肉火烧,一个六块钱便宜还实惠,这个我挺喜欢的,后来这里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每次上山以前都要买两个当做路上的干粮。
马路对面招牌林立,和这边差不多。可以说整条街都是为货车服务的,据说,这里最兴盛时容纳了将近两千多辆货车,全国各地的号牌都有,比较常见的有青、豫、甘、鲁、藏、新、辽、冀、晋、陕、鄂、湘等等,在这条街上,操各种口音、着各种装束的人都有,有说“扎西德勒”的,有说“亚克西姆”的,有说“格老子的”,有说“中、太中了”的,还有骂骂咧咧说着“操你某某”的,这个地方真正做到了天下一家亲、民族大融合了。
我面前的这条路就是天木公路,从天峻县城到木里煤矿。前方十几米远,有个一身脏兮兮的司机拿着发货单从信息部出来,打着哈欠,一脸的疲惫,钻进驾驶室准备上山 ;有辆重车刚刚从山上下来,刹车浇着滤水降温,冒出的热气,弥漫着扑天的水雾,像是钻进了桑拿房里。
(天木公路)
天峻真的不愧是一座煤城啊!已经探明的煤储量达到33亿吨,占青海省煤炭储量的66.9%。
它地处青海省东北部,青海湖西侧,祁连山南麓,东边距青海湖仅40余公里,天峻山还是环湖13座名之一,青海湖的母亲河,布哈河就是从北部山区发源的。(作者曾经在头条发布的《布哈河边的女人》对此有过详细的描述)。
这里的人朴实热情,说话直来直去,像多数青海人一样还是蛮可爱的。浪迹青疆藏多年,无论是若羌、花土沟还是天峻等等,走到哪都要结交许多朋友。
见到保柱嫂,找了间住的地方,卸过行李,去二楼找到老冯开出车发票,明天想上山拉煤。老冯是女的,河南老乡,家是濮阳的,人不错,在天峻开了信息部,货源是木里的几个煤矿,发往全国各地。谁知还真不凑巧,这两天山上检查,暂停发煤。
我拉的是从木里到庆华集团焦化厂的活儿,一百四十多公里,五十七元一吨,价格比原来降了许多,我大概算了算,车皮十九吨,山上毛重限四十六吨,自己只能拉二十七吨,除了油钱,能剩余五六百元。
老冯问我能拉不能,我苦笑着说,不能拉还能咋样,其他地方也没有活干,既要交分期还得顾家啊。
下楼时,一个藏族女人拦住了我,不分青红皂白喊着,呜哩哇啦的藏语里夹杂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虽然听不懂,但是从她的表情上看,应该是是在吵我。
当时我就晕了,自己初来乍到,怎么会惹了这位“可爱”母夜叉,正在为难之际,老冯从屋里走了出来,问藏族女人:
“你在这儿嘈嘈啥了?”
藏族女人说:
“要钱,不给钱扔东西!”
这句话我终于听懂了,这是来要房租的,而且雷厉风行准备下手扔我的铺盖啊!
老冯说:“要钱,要啥钱,要也轮不到你要!”接着又说:
“他住的房子,我已经给村长交过钱了。”
女的不服气的转身离去,临走时还狠狠挖了我一眼。老冯指着她的背影说,你和保柱现在住的那一排房子是她从村委会租下的。刚才那个女的不做事,男人还是个懒汉,只会喝酒,醉了就打老婆孩子,别人都是越来越富裕,他们是越来越穷,村长被逼的没法,就给她安排了看大门的活儿。
(远眺天峻)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雪霜,就是那种说冰雹不是冰雹,说雪不是雪的颗粒,温度“刷”的一下又降了许多,雪霜打在铁皮房上叮当作响,我坐在机油桶上,看着窗外白花花的世界,缩了缩脖子,感觉屋里与外面没有什么区别,到处都充斥着冰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阴郁。
床是席梦思样式的,不过没有垫子,还是旁边修车的甘肃小伙帮忙,从另一个废弃的屋子里搬过来的,落了厚厚一层的煤屑,而且还只有三条腿,另一条腿用两块砖来代替。
没有桌子,衣服、碗筷等行李无处安放,满院子寻遍,最后在院子里的垃圾堆里,找了两个破油桶,就是装一百八十升的那种大桶,并排堆在一角,上面放了一块用空气滤芯纸箱撕开的纸板。我拿出锤子,准备再在墙上钉两个钉子,扯根铁丝,用来挂毛巾之类的东西,谁知道铁皮墙是中空的,里面塞着泡沫,钉子怎么也钉不住,后来只有在两头钉上窟窿,用铁丝穿了过去。
院子里的厕所是最让人苦恼的,在这种天气里去解忧,就等于把娇贵的屁股祭献给风刀做一次雕塑,那个地方下面是个土崖,风头很冲,呼呼作响,每次出来后,半天臀部都被冻得没有知觉。
厕所修在东北角,一堵窄墙将它一分为二,而且是开放式,任何一个人蹲在那里的人,都可以看直播或者被直播,后来不知哪位好心人给女厕所好歹放了一块肇事车上脱落的铁皮,算是遮挡了一下。
晚上,我真正领略到了高海拔冬夜的寒冷,虽然自己零四年曾经在海拔四千八的藏北安多呆过,可是那里的每个屋子都有大碳炉,熊熊火焰,人热得穿着背心裤头。可是,今天我初到天峻,还没有想好要不要买炉子,所以只能在酷寒的夜里死扛了。
感谢你的关注与点评。敬请关注下集《我在青海天峻的坎坷经历》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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