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仁青
几年前,前往黄河源头拜谒牛头碑的往事,如今想来恍若昨日。
为能够早点到达牛头碑所在地,我们一行从青海果洛州府所在地大武镇出发,赶往玛多县城,途中要路经玛多县下辖花石峡镇,玛多县海拔在4500米以上,气候高寒,水的沸点只有70多摄氏度,煮饭夹生是常事,民间有“玛多不住店,花石峡不吃饭”的说法。为赶赴与牛头碑的约会,我们反其道而行,夜宿玛多县,还在花石峡吃了饭。
玛多县城所在地海拔高,又正好处在断氧层上,许多人在此都会出现高原反应。夜宿玛多时,我睡到半夜突然醒来,直至清晨再无睡意,这是出现了高反。但我知道,要去牛头碑的兴奋,也是我失眠原因之一。
黄河源牛头碑修建于1988年,屹立在位于扎陵湖和鄂陵湖之间的海拔4600米的措哇尕则山上。
第二天一早,用完早餐,我们乘车向牛头碑驰去。县城很快就被甩在车后,未曾感受到从人类建筑到大自然的过渡,我们的车已行驶在无边的草原上了。正是夏天依依惜别、秋天将要强势闯入的季节,草原夹杂在两个季节之间,像刚刚出嫁的女子,徘徊在少女的羞涩与少妇的甜美之间。抑或是一枚刚经历了初霜冻的果实,表皮留下些微冻伤痕,但内里果肉正从酸涩走向甜美。看得出来,草原刚经历了一场野花的扫荡——在高原短暂的夏天,野花争抢着开花结果的样子,就是一场浩大的盛事。此时,正变得枯黄的草色中,到处是凋谢的野花。偶尔有一枝不甘凋谢的马先蒿,抑或是一簇低矮的红花紫菀,忽然跳入你眼帘,它们紫红或浅粉的花瓣,点缀在草色中,亮丽又耀眼。衬托着这一切的,则是湛蓝的天空,空中闲散的白云,还有被蓝天白云勾勒美化了的远山的倩影。
草原之上的湖水,更美。对天空来说,湖水是它用来梳妆的镜子。这面诚实的镜子,总把蓝天分毫不差地倒映在湖面上,湖面最宽阔的地方,天空和大地连成一片,让人无法分清哪是天哪是地。此刻,我们的汽车行进在天地不分的区域,我们前方公路,成为天地间唯一的分界线,我们的周边,是无边的广大,是通透的碧蓝。
就这样,我们被失去界限的天地裹拥着一路向前,在路过松赞干布迎接文成公主的“迎亲滩”时,我们的车队停了下来。从这里,措日尕则山上的牛头碑已举目在望。据说,当初动议在这里修建这座牛头碑,就是为纪念历史上那场举世瞩目的“汉藏联姻”。
公元641年,亦即贞观十五年,大唐答应了吐蕃使者的求婚,许配宗室女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江夏王礼部尚书李道宗护送文成公主入藏,送亲队伍从长安出发,历经千辛万苦,到达古称柏海的扎陵湖和鄂陵湖岸畔时,吐蕃王松赞干布亲来迎接,此地因此被称为“迎亲滩”。自此,汉藏民族之间,有了更积极、深刻的民族交流、融合与发展。
从“迎亲滩”来到牛头纪念碑前,从湖光映照处攀缘到山色秀美处,矗立着黄河源牛头碑,它的造型灵感来自高原野牦牛,天地间只见一只造型简洁、通体乌黑的牛头,一双牛角直插云霄,粗犷有力。这座碑碑身高3米,碑座高2米、宽2.8米,用纯铜铸造,总重5.1吨。碑的正面,是胡耀邦和十世班禅大师分别用汉文和藏文题写的“黄河源头”。
这座牛头碑矗立在这里,除了对唐蕃联姻历史的纪念,或许还有着更深刻的意义吧。资料记载,黄河从源头约古宗列曲出发,流经广大的玛域草原后汇入了孔雀翎一样闪耀的星宿海,继而注入扎陵湖,流入鄂陵湖。在这里它度过了自己天真烂漫的孩提时代,开始了成长为“母亲河”的征程。
我站在牛头碑前,注目着这岿然不动的刚毅和坚定,瞻仰了胡耀邦和班禅大师苍劲的题字,双手捧起一条哈达,供奉在牛头碑前方。同行朋友们也依次向牛头碑献上了哈达。
我拿着相机,转到牛头碑背面,顺着一条人畜踏出的小道爬到山腰间,我看到了一簇簇多刺绿绒蒿。时值8月,它们已凋谢了,那柔滑如丝绸、碧蓝似琉璃的花瓣已从它的花冠上飞离而去,只留下了一个个花果,那花果约有成人食指指头大小,浑身裹满尖刺。这是多刺绿绒蒿赐予孩儿最后的呵护,让它以这样一身铠甲度过即将来临的漫长冬日,并在来年万物复苏的春日里,扎入土地深处开花结果。看着它们已度过美好的花期,成了“刺儿头”的样子,我心中有些不甘心,开始在山腰间寻找。我的目光在倾斜的草坡上地毯式搜索,希望一片纯净的碧蓝映入眼帘。我不断行走着,在一处隆起塄坎遮蔽下的低洼处,闪现出一抹碧蓝,我连走带爬冲了过去。是的,那是一朵盛开的多刺绿绒蒿,在渐已苍凉的夏末秋初,它等到了我的到来。我跪下来,把我的相机镜头对准了它,从取景框里看到它轻轻摇曳着,似乎在向我招手。我调整焦距,按下了快门。那一刻,我的眼睛是湿润的。
黄河源牛头碑之行,因为这一簇多刺绿绒蒿的出现,变得更令我难忘了。那一朵在初秋里盛开的多刺绿绒蒿,如同汉藏民族间的情谊一样,历经岁月变迁而依然盛开着美丽着。
刊发于河南日报7月13日8版
留言跟帖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