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 煌
一行4人乘动车从西宁到敦煌,至敦煌已是晚上8点。好像走进一个静谧月光的世界,晚风清凉,夜市辉煌。千家万盏楼成影,戈壁沙洲一新城。我们不免疑虑地问接站的师傅,莫高窟在哪,远吗?师傅憨憨地说,不远,明天你们就知道,到了敦煌市就到了莫高窟。
莫高窟让我们停留在中学生时代的想象和仰望中。我们只知道它的工程宏大,艺术高尚,千古奇美,并不知道它诞生的环境和内在动力;不知道它的奇迹与完美来源于天然和人力的默契相通;不知道一千年来代代工匠锲而不舍前赴后继的信仰和精神凿刻在延绵一公里的断崖上。以大漠荒沙、高岩绝壁、洞窟佛龛为证,古通字,莫,即是漠,所以,叫莫高窟。
乘车出了敦煌城,一路戈壁沙丘,沿着一条干沟岸边走,此岸于彼岸一无二致地广漠、干涸、寂寥,惟有往来的大巴车行驶在蜿蜒如带的公路上,像夜空走过的星辰。
现代通往远古,远古走进新时代,这是一带一路的行经。戈壁的风和沙山的月千年不易,始终如一地照拂这片炎天寒地。因为莫高窟,遥远的路上,忘记了第一个到来的人,也猜不出谁是最后者。
带哨的风和旋转的沙在诉说,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它们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懂礼仪。
行车大约20分钟,远远看到干河尽处的绿荫,看到隐约如带的山崖沙丘;近看原来是成片的百年杨树。树叶翻转变色,哗哗作响,有人说是鼓掌,有人说是鬼变脸。可以看出不管是人是神,还是树木山丘,都有抱阴面阳择地而居的习性。
这是一处气势磅礴、人烟弥留的地方,在连绵山脉的横断处伸出了一只胳膊,挥手指向莽莽大地,万众苍生;有坚毅人心垒起的塔和诚实灵魂竖起的碑,藏之深山,刻于崖壁,传于千古。历史像画卷和大幕舞台,立体而有维度、可感可触地面对过去现在和未来。
一切多媒体,一切影像视频,一切高科技制作都倾倒在情真意切、精雕细刻,精神不朽的洞窟前,成为庸俗而廉价的衍生品,成为离经叛道亡羊补牢的悼词缅文。
看到那长岭绝壁洞窟天开的外形轮廓,不由让人想起杜牧那有名的诗句,“长安回望秀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历史和现实总是相互碰撞对接;人性相通,一个人的愿望常常反映和代表了一群人一个时代人的诉求。
走在现代人修筑的便捷而近观洞窟的栈道上,抚摸洞窟外壁的现代建筑保护层。这是上世纪60年代,我国三年自然灾害最为严重困难时期,中央政府拨款100万元修建的开放和保护工程。从此,揭开了莫高窟的神秘面纱,神佛下凡,普通百姓走进了洞窟。
世界知道了敦煌,知道了莫高窟文化。莫高窟也走向了世界。
大漠黄沙中有文化,千年历史面壁说话。莫高窟告诉世界,这里的民族先辈们千年延续孜孜以求,虔诚刻苦,精益求精地做着同一件事情,让理想直立,让灵魂站在崖壁上。
惊叹与震撼。一幅幅神像佛画绘制精美,一座座雕塑洞龛活灵活现,一代代人的追求梦想可感可触,都千刻万凿留在洞穴里岩壁上,奇思妙想,鬼斧神工,不可再造。
感动与悲怆。大大小小的洞窟,有规则地像层楼一样排列在断崖上。这是古代富贵人理想中神佛的楼房,是代代工匠造神造佛的心愿。有钱人捐钱建窟,愿望建造的佛龛洞窟神奇富丽万古长存;贫穷的工匠手艺人为了讨生活,呕心沥血精雕细刻追求至臻完美。
贫富结盟,既为了生活,也为了希望。神佛不会庇佑人人平等,富贵同享。但贫富者敬畏神灵的心一样,希望和祈求一样,贫者祈福,富者求贵。
富人多了欲望也多,洞窟多了神佛也多,古人生活在神人之间。自魏晋至唐以降,延绵不绝,年代远则工艺精,科技进则手艺退。需要决定价值,存在决定合理,莫高窟文化是沙漠里的奇葩,也是人类社会的一种生态。
先人给后人赐福,有了今日旅游业的繁荣,后人对先人膜拜,有了莫高窟文化的传播和研究,便有了举世闻名的敦煌艺术。
这里的游览秩序井然,静默虔诚惊奇崇拜是多数游客的心态。不管你是来自哪里,都被按人数有组织地由一位导游小姐带领着,有条不紊地上一层层栈道,进一个个洞窟。观瞻肃静,讲解清楚,人们走一圈从山崖上下来,好似也有了得道入仙的境界,路也走得坦然轻快。
每个导游小姐都身带一把万能钥匙,选择性地将神仙洞打开,走后也不忘把洞门再锁上。她说,现在每个洞窟都装有电子监控设备,但还是传统的门锁更方便适用。
到了敦煌不能不去鸣沙山和月牙泉。聚沙成塔,山高沙鸣,又有一弯月牙泉水相伴。塞北粗犷和江南柔美联袂相牵,真乃天设地造诗情画意,是人间奇迹也是自然生态。否则,不会有莫高窟,不会有敦煌。
人类需要时它来了,时代遗忘时它守着,天道人道,各行其道,又相合相联。
风和日丽,蓝天白云,沙山似金,山脉如线;月牙泉碧绿而清秀,幽静而羞怯,像躲过了千年风暴硝烟的天女下凡,藏在这沙山戈壁荒无人烟的地角,给予那山那沙那风那自然一丝温情希望,安静歇息下来,学会温存依恋。
好好的,无因无由地从对面的沙山上扬起了一阵沙尘,天昏地暗,呼啸龙卷。发现它时已经来到身前,像黑夜从身旁穿行,一经而往;留下的都是相识相知,吹落了皆是不识相的墨镜、礼帽。
月牙泉好好的,静静的,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没有涟漪,没有惊骇,月牙般的亮晶晶的大眼,眨也没眨一下;始终一往情深地仰望着天空,望着风暴来袭,望着沙丘长高长大。它才是沙山的母亲,抑或恋人。
沙山环绕,三面相对,山外有山,却有一面面对沙地戈壁,面对繁荣并不喧闹的敦煌城。当地人说,风沙天天有,是风与沙、沙山与沙山在战斗。它们斗它们的,我们观看我们的,风沙从不吹到市里来。它们彼此斗法了几千年,才有了现今的沙山、莫高窟和敦煌城。有生存就有造景造势,人类的活法取法于自然。
受此影响,我们一致地对乘沙地车和骑骆驼表示不屑,两手空空,不带什么负担,徒步走进沙漠。在选择爬沙山还是游月牙泉的时候,男女的喜好不由自主地服从了习性。终于,两男士毅然决然地去爬沙山,两女士义无反顾地去了月牙泉。最坚定的行为是内心的意愿得以实践。
经历不同,感受也不同,对于一个连沙漠都没有见过的南方人而言,爬沙山是一次体验也是挑战。坚强战胜不了柔软,有一种慢慢被消磨软化掉的感受;有力使不上,脚下轻松,身体没力,没走几步路,气喘吁吁,浑身冒汗。面对始终45度坡度的满是软软散散的金灿灿的沙子,真有英雄气短,邯郸学步的意识。
确实,徒步登沙山者,几乎都是男性,大概男人的天性不服软,喜欢在软弱者面前逞强。走过沙漠,爬过沙山,才会对骆驼肃然起敬。高大在这里没有用,骆驼却高大而精瘦;沙子虽小,聚而有力。人与之相比,优势不在适应和对抗,而是思想和智慧。即使沙漠沙山精彩,也是因为有了人的足迹和热情,离开人的物质没有存在和创造的实际意义。
软梯是一种发明创造,是行者的智慧。没有脚下这块小小的硬板,不要说登上沙山,恐怕不再有上沙山的乐趣。驼队的远景是一幅画,遥远而有动感;人们的攀爬也是一幅画,令人心动而遐想,好像人生的路。
在一面光洁似缎的沙坡,有渺渺一线黑黑点点,不同的方向看出不同的画面,像大雁远行一字飞翔,像人登云梯头踵相接。驼队蜿蜒而缓慢,走出千年古道;人的队伍天地一线,一面循序渐进一面不甘落后尾随相连。都是在内心有追求和希望的时候,才想到突破和超越。
登上沙山,才知道这里早已是沙的海洋,沙的山岭。巍巍沙山,山外有山。时光造化,目力所及和想象的景物实在是渺小虚幻。世界真奇妙,在无沙的地方,沙是稀少争夺的资源;在大漠沙洲,沙又泛滥成灾,成为公害。人在其中,既不渺小也不伟大,只要和谐坦然面对就好。
夕阳西下,金波辉煌,再看山脚下的月牙泉,一弯绿水,好似月亮仙姑。大概亲临月牙泉的人看到的又是一番景象,这是登山者所感受不到的。不可与井蛙语天大,不可与秋虫语冰寒,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一切想象都是靠不住的,美丽固然来自不同人的想象,但也绝不可当作现实,因为想象的美好与真实的世界相差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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